程嘉也觉得自己好像飘在空中。

一切都很远。

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在他眼前,全都是一片虚无。

眼前时而是幼年的那棵梧桐树,枝叶茂密,林荫广阔,几只蟋蟀死在树干旁,他只能站在那里,看中年男人拽着自己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啼哭不止的孩子远去。

时而是漆黑一片的房间,耳边是永恒虚无的寂静,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伸指的动作都无法感知到,仿佛已经是一抹游魂。

时而是失眠的深夜,时而是昏暗的录音棚,时而是看不见星星的阳台。

总之,场景换得很快,从幼年到成年,仿佛闪回般,一一浮现。

但最多的是陈绵绵。

陈绵绵站在路边,神情平静,说“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的时候。

陈绵绵毫不留恋地转身走掉,将那条项链扔进垃圾桶的时候。

陈绵绵亲口承认她在和别人谈恋爱,而她也真的很喜欢他的时候。

陈绵绵说“不管你受了多少伤,费了多少时间,我都不需要”的时候。

还有隔着一扇窗户,他站在小院外,看见他们低头接吻的时候。

场景回溯,痛苦、折磨、难过,消极的情绪就像灰色潮水,从四面八方将人淹没,沉默无声地覆过口鼻。

明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脏了,却还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心脏被挤压收缩,被尖针倏然刺了一下的痛苦。

诸多种种,仿若利刃割开粉饰的太平,将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扯下,

窒息,无力,他像一个无法挣扎的溺水者,仿佛隔着一层玻璃,连触碰都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溺毙。

有什么需要留下的必要吗?

好像没有吧。

程嘉也依旧很安静,无声地漂泊在那里,任仪器平直机械的滴滴声从遥远的玻璃罩外传来,任潮水一浪一浪淹没头顶。

缓慢,但无法阻挡。

好疲倦。

远处平直的机械音仿佛变急促了一些,高频地敲击着耳膜,混着一些渐近的人声,惊呼,指令,很遥远,但依旧很吵闹。

程嘉也连蹙眉都懒得,面容平静倦冷,看巨大的玻璃外,上演着另一场梦魇。

依旧是山间旷野,群山葱郁,日出磅礴,学校修整一新,白墙黑瓦,窗明几净。

唯一有色彩的画面,真实而又生动,鲜活感几乎触到灵魂。

但主角不是他罢了。

里面甚至没有他。

接陈绵绵放学的,傍晚在操场边等她下课的,夜晚相对坐在小桌旁的,通通都不是他。

一帧又一帧熟悉的画面闪过,连风的温度他都记得,仿佛是此时此刻正在几千公里外同频上演的故事,仿佛是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平行世界。

一切都如常,一切都平静美好。

只是陈绵绵身旁不是他罢了。

甚至也不是别的什么人。

面容空白模糊,看不真切,好像在说:

不是池既,也可能是张既李既。

可能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唯独不可能是你。

她讨厌你。

这几个字在脑海里清晰浮现的时候,程嘉也感到痛觉仿佛在复苏。

心脏快速地跳动着,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仿佛要在他身体里凿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坑,直到躯壳空洞才肯罢休。

四肢百骸都是沉重和疲倦。

连呼吸都发疼。

远处仿佛有警报声响,提示音冰冷机械,快速却无情,混着嘈杂混乱的人声、脚步声、冰冷器具碰撞的声音,声声灼耳。

“哗啦!”

枪响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