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元澜把事情始末想了一番,倘或说了,或许能免一死。倘或不说,林大人没法向朝廷交差,索性彻头彻尾查一番,别说上头那些人,恐怕连他自家身上几百年的冤债都能扯出来。

他把胸怀里那个耻辱的证明摸一摸,仿佛是落在千斤秤砣上的一根羽毛,轻飘飘落下来,就把秤杆斜了斜。

一件女人贴身的衣物重要吗,好似不重要。但倘或是在一个左右为难的赌局上,连一阵微风都可以惑乱人的思想。席泠静静等着,用他二十几年的耐心。

俄延半日,元澜终于朝席泠打了个拱手,“事到如今,请席翁容我思想两日。”

席泠莞尔,“元翁若是想通了,也不必来对我说。林大人在乌衣巷的下处你是晓得的,一径往那头去吧。”

事到如今,一条船上的人在惊涛骇浪面前会仓皇逃窜,一条绳上的蚂蚱在猛火前也会扯断胳膊腿地惊惶四散,自古就没有永恒的“唇齿之邦”。

席泠安然告辞,迎面是骤紧朔风,似片薄刀子朝人割来,把利聚割成利断。

倘或连利益也是不可靠的,那还要什么可靠呢?或许在人与人瞬息万变的残酷关系上,归根到底,最终可靠的大约还是那一线不可琢磨的情丝,它具有流水的韧性,从古蜿蜒到今。

席泠赏了车马钱,由蜿蜒的秦淮河走回去。两岸一爿的柜坊赌局,酒楼淋漓,多的还是卖姑娘们的玩意儿。铺子里卖粉缎羽纱的、脂粉头油的、摆摊卖绣作的,格式各样的络子扇坠、纨扇荷包、什锦的颜色。

鼎盛繁荣的岸,回首看,那些寻欢作乐的锦衣人,在犬马声色中糜烂,也似乎在烂成浆的肉糜腐骨里翻着找寻什么。席泠越看他人糊涂,心里就清醒,他要找的找到了。但想到要去保全它,就有种无力的苍凉。

寻回家去,箫娘在灶上烧饭,哼着水磨的音调,偶时囫囵不清地蹦出两个词,《西厢记》搭了《玉簪记》的调,唱得牛头不对马嘴,脸上却一派得意。

席泠近日难得见她这般的松快模样,虞家像是压在他们心口的一块石头,压得他们连日总有些透不过气。

但今番她一笑,不单是她自己开心,也好像将席泠由沉溺的窒息里打捞起。他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将死的灵魂仿似得到半生。他走到灶前,声调有些愉悦,“捡着金子了,这样高兴?”

谁知箫娘一开口,就似当头一棒朝他敲来,“徐姑子早前来告诉我听,说虞露浓与她家老太太张罗着给我寻了门好亲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