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亥时来的,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如若不是那些守卫们时不时要出来瞧一瞧城墙上的尸体有没有掉下来,他其实想上去陪她站一站,坐一坐,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风声在他耳边,时而咆哮,时而呜咽,时而又尖锐刺啸,迅疾而过。
人早冻麻了,也冻傻了,但就是不想走,实在不行,这样远远站着,远远看着,也当是陪了。
时间缓缓过去,一直到微弱的日头拨开暗夜,换班的守卫们才在老榆树下发现昏死过去的邰子仓。
官府的人不准邰子仓回府,待他醒后,将他从医馆直接押送去学堂。
邰子仓执意要回家,与官府的人发生争执,吵得越来越凶,这些官兵终于将学堂里的师生们都激怒。辛顺留下的心腹高厉诚闻讯赶来,听清来龙去脉后,同意邰子仓回去。
学堂里出来两个先生陪同邰子仓一起,官府的人仍继续跟着,高厉诚也一并同去。
快近邰府时,遥遥见到许多邻里围在门口,府中传出一片打乱。
“这是,在抄家?”一个先生愣道。
邰子仓气得发抖,顾不上被冻伤的身子,大步朝前面跑去。
整个邰府陷入混乱,叮铃桄榔被砸个彻底。
邰子仓奔入进去后,正在打砸的士兵就要对他动粗,被飞快赶来得高厉诚喝令住手。
雪地上一片狼藉,院中盆栽,屋中桌椅板凳,全都碎得稀烂。西边檐廊下还有一具刚被打死不久的尸体,是白清苑最贴心的那个仆妇。
邰子仓喘不过气,缓了缓,他朝里面跑去。
一瞧见他那间谁都不可以进去的珍藏画室也被砸烂,邰子仓眼睛一翻,不省人事。
第811章 病入膏肓
邰子仓是一个非常念旧的人。
他师承陆冬心,举世闻名的水墨秋乃他师公,水墨秋桃李满天下,邰子仓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弟,还有师侄,便也满天下。
除却他们,邰子仓的故友也颇多,所以逢年过节,光书信往来便有四五十封。
那些相赠的画,写来的信,邰子仓全部都珍藏在这间画室里,堪称他的毕生至宝,如今,被撕烂,被践踏,被抢走夺走偷走……
邰子仓在软榻上醒来后,张嘴便是一口浓血。
高厉诚负手站在门外,面色沉冷。
那些抄家的衙卫们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站在檐廊下,没敢再动。
陪同一起回来的先生们劝不住邰子仓,他跌跌撞撞翻身下软榻,爬也要爬回那间画室。
高厉诚没有拦,侧身给邰子仓让路。
邰子仓身形本来便削瘦,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学堂,比原先更瘦了。而昨夜冻了一宿,染了风寒,整个人没有半分血气,又瘦又病弱,像是一根空荡荡的竹竿。
进去画室里面,邰子仓膝盖一软,跪地大哭。
先生们见还未砸彻底,仍有不少完好的画,便劝慰他先振作,能挽救的尽量挽救。
“那些毁去的,救不了了,我的清苑,回不来了!”邰子仓嚎啕,“为何会如此,我做错了什么,我邰子仓何罪之有!!”
一阵血气上涌,他边咳嗽,边又呕一口血。
血水喷溅在地,险些沾到落在地上的一幅画。
一个先生眼疾手快,上前将这幅画捡起。
邰子仓抬眼看去,是《烟雨乌衣巷》。
“那是我师伯的画,”邰子仓喃喃道,“是我师祖的三弟子。”
“画得真好,”捡画的先生温和说道,“你看,那些画也都是好的,你得振作起来,咱们重新收拾。”
邰子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直直望着那幅《烟雨乌衣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