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他便患上了心疾以及脑疾。找遍世间神医也医治不了的心疾,脑疾则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明堂中央,他每一日下朝前,都会问遍身边所有人:朕身边是否有个烟奴?你们有谁见过朕的烟奴吗?

亲信大臣们笃定地回答:陛下身边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

朝后,大臣们会私底下嘀咕:陛下魔怔了啊,陛下身边确实没有这号人物啊。

天子的耳目会将这些原话抄录,再呈递天子。

所有人都在否定他的存在,所有人都不记得一个他的存在。他的记忆也在飘忽幻灭,偶尔天子也会认为自己做了一场梦,每一次醒来,浩大的现实顽固地要覆盖他漂浮的梦图。每一次,他又能牢牢地抓回漂浮的梦,将它们重新摁回自己的身体。

天子就这般,在真实的空洞与虚幻的美梦里,励精图治,又浑浑噩噩。他的记忆里,有人对他的子民说,我爱你们。可笑的人。无知的人。

一年一年又一年,一个秋。

天子在西征平乱归来的队伍里,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天子按着又开始疼起的头,听那位将军说:陛下,这是您在东都收下的义子蒋雉,了不得啊,初上战场就能斩敌首,少年英才!

天子放下抚在额间的手。啊,是了。他记起来了,雉奴是他在晋王时期于东都收下的假子,天赋异禀,又天生反骨。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收他为义子呢?天子召来相师替蒋雉观相,相师答天子说:陛下,此子虽幼,已有狼顾鹰视之相,将来必为大患!

他唯一的儿子阿犼恐驾驭不了他。天子对蒋雉动了杀心。

八岁的阿犼把玩着一只破旧的风车,冷冷地说:父皇,孤是你的儿子,还怕儿子驯服不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假兄?

天子问蒋雉,问:吾儿,你记得一个叫燎烟的人吗?

岁十四的蒋雉笃定地回答:陛下,蒋雉从不识此人!陛下,可记得一个蒋雉还有个弟弟,叫鸦奴?

天子心口乍痛,头痛不已:朕记得你有个弟弟,他失足溺亡。

天子说:你走吧。走!滚!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