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四围有墙垣或者地道,或者宫室都需要修缮。
燎烟便知道了:官差们索要钱财只是个顺便,抓壮丁才是他们的要务。
他从河东档案里翻阅过那些难缠的案例,抓人的毫不违律。说句难听的,帝国的君主失权,核心腐烂,贵胄们一层层盘剥欺压下去,把所有人变成不吃人便会死的饿兽,把清郎世间搅成浑浊的地狱。
血涂野草,豺狼冠缨。以大欺小,弱肉强食。
陈茗为燎烟合上档案册,说你看这些没用。
燎烟疑惑,就没人出来解决问题?
陈茗哂笑,回,一具坐在殿堂腐朽百年的大尸,他的身边也全是只会吸血的伥魔。你觉得他们会解决?
燎烟便说,普通人活不下去,就该造反了。
陈茗便说出了那句话:贱人如草,草长成势。他们所谓的造反无非是放一把火,烧尽自己,烧尽一切。待来年的春天新草长出来,才能焕然出新天。
青衣官差来了数十人,全副武装。他们甚至连在此过夜的嫖客们也要勒索,美其名曰交点钱财,用官车亲自送你回家宅。否则便是昨夜犯禁,也要挨板子投大狱。过夜的嫖客们骂骂咧咧从身上掏钱。
轮到燎烟,索钱的倒有些被他迷到了,声音都温柔好几个度,简直不敢相信他是个“嫖客”,说依阁下这等人才,这他娘到底谁嫖谁?
这里插一句,燎烟的身高体长已抽到一米七五,在陈茗那里是不够看,放到外头并不矮小。又在逃奔过程洗去大半铅华妩媚,人已是郎然挺拔,蕴有不凡,十分不像寻常人家出来的。
燎烟冷着脸说:“我暂宿于布政坊,把我送过去,给你们钱!”
这批人,除了昨夜燎烟看到的花郎,被下楼的那名官差与人商量后拎出队列,其它人皆像牛马一样被驱赶。
福福被带走前,拼命扭转身子,祈求地看向燎烟。燎烟刚想说话,狂奔而出的雉奴大叫一声“放开我阿娘”,一个箭步冲跳,冲抓着福福的官差狠狠地咬了下去。
小孩子下了死口,官差的手臂立马见血,惨叫一声后把人甩了出去。雉奴撞在杂物架上头破血流,抽搐几下晕了过去。福福尖叫一声,官差又几个巴掌把人打懵。
燎烟刚抱起雉奴查看他的死活,就又听见福福凄厉地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换不来同情,只换来鞭笞与辱骂,被押着拖着塞进满员的囚车。
燎烟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
就像刚出校园就被毒打三顿的淳朴大学生,脆弱点的哇哇哭要回家找妈妈,坚强一点的继续咬牙找打的轻一点的,神经病就会想,妈的我要发癫我要打回去我要报社!他却有个前提,法律平等保护所有人,管你老弱病残还是五大三粗,大不了撒泼放刁,虽然不太雅观,总会有出气的口子。但是这里不一样,礼崩乐坏,有点权利的,有点武力的,有点门路的,都可以草菅人命。
人命不值钱,一匹马都比不上。
已有官差们抽出佩刀,预防有变。
燎烟此时恨起自己的无能,恨吃人的乱世。恨周礼的三六九等之道,将凡人当作任人宰割的羔羊。
陈茗说的很多离谱狂嗔的话,在这里,是全然的正确。
他无法救下福福,怀抱着雉奴狼狈地向她许诺:“福福,我会照顾好雉奴与鸦奴。也一定会救你!”
福福披头散发,形如女鬼。她瞪大眼睛,死死抓着燎烟的手,说:“荧郎,你欠我一夜的缠头。记得啊,你欠我一夜的缠头!”
燎烟带着雉奴跟鸦奴回到客舍。客舍附近便有医馆,他请了个医员为稚奴包扎伤口,又要买点婴儿可以喝的米糊想办法把鸦奴哄睡着。
母子连心,鸦奴仿佛感受到母亲的痛苦,一路上都在哇哇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