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过一日,就少了不止一天。

他在亲手将他推向死亡。

“你在为我难过吗?”榻上之人转眸看向了他。

江无陵手指微缩,垂眸道:“奴才为殿下的身体……”担忧。

他的心里好像是难过的,但又好像不怎么难过。

因为这个人对他而言,代表的是没有威胁。

如果他不是将死,他必然不会如此放下心防,任人察觉他的野心和秘密。

他的话没能说完,脸颊之上触碰的微凉触感让他的话语中断,略微错愕之间,对上了那双温柔浅笑的眼睛。

他轻托着他的颊,对上他的视线笑道:“不用担心,我活着的每一天,拥有思想的每一刻,对我来说都是有意义的。”

人生的意义若只是由生命长短来决定,那么长寿者最有意义。

江无陵本要垂下的眸一时没有移开,而是直直的与之对视,让他觉得之前对于对方的可怜可惜,像是一种亵渎。

他从不因生命过早的消逝而觉得可惜,也不需要别人为他可惜。

而意识到这种念头的那一刻,江无陵真的觉得可惜了起来。

不是为他可惜,而是为这世间可惜,这样风华绝代,心思通透之人,终将从这个世界消失。

但又不可惜。

他会看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是奴才多虑了,请殿下恕罪。”江无陵垂眸行礼道。

黄昏降临,矮几之上烛火明亮,云珏看着面前映着烛火的少年人,烛火被他的睫毛挡住,也挡住了眸中的野心与淡漠,却在其上浮了一层明媚的光芒,唇色鲜红,却不似血液般浓稠过深,春花秋月之色亦有不及其靡丽之处。

这个人,是活着的。

……

宫中事态多变,但有时候,又会陷入长久的宁静。

宫外之事少能传入其中,只偶尔能够听到一二传闻,说是物价飞涨,春日耕种,皇子们居于宫中时,也只能与老师探讨,或是通过读书知晓宫外之事,想要外出亲眼看到,也只有帝王外出随行之时。

只是那时,道路两旁清理,未见百姓忙碌。

直到十六岁成年,可出宫建府。

春日不长,倏尔转夏,快入秋之时,太子齐云瑜即将代帝巡视堪州之事定了下来。

堪州离京城极近,又是富庶之地,此番巡视,帝王已有为其造势之意。

也就是这一次出行,太子齐云瑜身陨,拉开了权力争斗的大幕。

而此次出行,从春日就在筹备,钦天监已经算好时日,无法轻易更改。

至那一日,太子出行,声势煊赫,帝王亲临鼓励,满宫几乎无人记得第二日是九皇子齐云珏的生辰。

将死之人。

“殿下,尚膳监送来了寿面,您尝尝。”翠微打开食盒,端出其中卧了一个蛋的长寿面时,一时面上神色竟不知该喜该忧。

过了炎炎夏日,殿下熟睡的时间就越来越长,而明明热的她能出一身汗的天气,殿下的身上却连汗水都似乎沁不出。

他的发丝仍是黑的,只是无论用芝麻叶怎样细细的养,都开始变得干枯。

分明是生辰,有着长寿面,却无长寿之相。

“看起来很香。”那被搀扶起的人唇角带着笑意。

翠微却是忍不住回头擦了擦眼泪。

“别哭呀,你应该庆幸我又多活了一天。”云珏握住筷子,手臂上青筋绷起,才勉强将之拿了起来。

长寿面上溢散着油脂,撇去了各种刺激的东西,一看便令人口齿生津。

“殿下……”翠微拭去眼泪,唇角勉强勾出笑来,“是,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是大喜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