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知道祖父会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却还是没想到,会是这样。

但,是真的没想到吗?

难道,真的从未有过一次怀疑吗?

“……等我知道的时候,阻止已经晚矣。凌家一旦缓过气来,得知此事必然不会放过苏家。参与此事的虽然是苏问夏父亲那一支,但,于外人看来却只有一个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骑虎难下,只能……顺势而为。”

好一个顺势而为。

苏、凌两家几代为友,互有姻亲,灭世之劫到来之时,缔结同盟,同进同退。

一起想出了打开神墓山,干预神明降生的仪式。

苏枕月的母亲,苏家的嫡小姐。

凌诀天的母亲,亦是苏家的表小姐。

明明相约,任何一家诞下神子,另一家都要倾尽一切守望相助,结果,居然是苏家自己亲手参与了灭门盟友之事!

苏枕月转瞬就明白了其中的因果。

怕是,他们以为灭门了凌家,凌诀天死了,神子就会降生到苏家。

又或者,打从一开始就是想掌控失去家族荫蔽的凌诀天。

滔天之祸,大都起于一个小小的愚蠢的贪念。

而聪明人的自以为是扩大了灾害。

苏朝随说:“当初,我只想摘干净苏家在此事当中的影响,甚至不惜整个苏家蒙受非议,也要退掉你的婚事。可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因此遭到散魂之咒。更没想到,时隔五年,凌诀天竟然会不计前嫌,与你结契,救你性命。老夫悔愧啊,可越是如此,越发就不能让此事泄露。”

苏枕月面无表情。

苏朝随语气沉郁:“但凌诀天注定是神子,他要是有一天知道了当初之事,要清算血洗,整个苏家都会万劫不复。我只能寄希望于你,只有你成为神明道侣,才会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力挽狂澜。”

神明道侣,共享神明一半的寿命、修为、甚至劫数。

苏枕月浑浑噩噩走在街上。

祠堂的光影声息,仍旧不散,反复重映。

“……真有那么一日,纵使凌诀天不愿看在你的面子上留苏家一线生机,你也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全。爷爷知道这么久一直叫你受苦了,苏家对不起你。爷爷也知道,苏家罪不可恕,当初参与此事的苏家之人都已经死了,包括他们的后人。如此若还是不够,苏朝随愿以命相抵。我死以后,你苏枕月就是苏家家主,只求你,保全苏家一脉。”

……

温泅雪打开门。

第一眼看到站在庭院当中的苏枕月。

像是看到一树月色。

明明是午后烈阳之下,那树月色却皎洁发白,胜过骄阳。

从来白色的花最适合开在光下,无论是阳光还是月光,都会让洁白的花开得灿然生辉。

苏枕月身上的白衣,不是缟素一样的白,也不是凌诀天那样清冷仙逸的白。

里面好像掺杂了别的颜色,以至于这种白色并不纯粹,但是一种温润庄重,孤傲又谦逊的青玉之白。

从没有一个人像苏枕月一样,风度翩翩,江湖气的漫倦肆意,和世家贵族的克己复礼,同时于一人身上体现。

但此刻站在温泅雪门前的苏枕月,像无根之树,像春天开到盛极正在坠落的玉兰花。

玉兰花和月色一样,只能长在高高在树上,离枝落到地上,很快就会渗出瘢瘢血痕,污秽枯萎。

温泅雪静静望着他:“是来做今天的治疗吗?”

苏枕月没有动,他站在暴虐的阳光里,望着站在门内阴影处的温泅雪。

那双乌黑的眼眸纯粹,看着他也像是毫无焦点,像春夜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