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七岁以前的事情,记不清母亲的音容笑貌,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唯一记得的,是她的母亲,常年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轻衫。

村里的人说,她们受过她母亲的恩惠,所以收养了她。

温姑姑教她读书认字,为她缝补衣裳;朱大娘会煮粥做饭给她吃,还教她如何在地里种出葵菜来;周姐姐经常带她去河里捉鱼,到东山挖竹笋;还有孙大夫,总是替她熬药治病……

村里还有好些人,都对她很好,若没有她们,她断活不到十四岁;若她们都是死人,那自己和她们待了七年,应该也算半个死人了。

她的命不太好,被村里人收养后,莫名患上眼疾,年岁越长,眼睛越看不清东西。

十岁那年,某天早上醒来,眼前一片昏暗,她拼命睁大眼睛,睁得眼角都要裂开了,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自那之后,便彻底瞎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盲之后,她的身体也突发怪疾,一时极冷,一时极热。

村里的大夫治了许久都没治好她,给了她几包草药,让她搬到西山去住,说是有个仙人曾在西山留下仙门阵法,受伤的飞禽走兽,在附近徘徊逗留几天,便可痊愈,她搬过去住个几年,身体或许也会好转。

这话说得神神叨叨,但她搬到西山后,身体确实正常了许多。

如今她一个人住在西山的半山腰上,每个月还会下山和村里人聚上一聚。

山脚下便是温家村。

温家村坐落于东、西两座大山之间,东山栽满绿竹,西山栽满桃树。

听村里人说,这两座山大有来历,首尾相连,形同环抱,是两个仙人的躯体所化。

她自小在两座山中摸爬滚打,从没遇见过什么神仙高人。

她还捡过几株快枯死的花花草草,带回家悉心照料,也不见那些花草修成人形,前来报恩,帮她治一治盲了的眼睛。

可见神仙高人、山野精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许是西山空气好,没有村里头的霉腐味,她住得舒心,身体的怪疾便自然而然痊愈。

至于眼疾,虽没痊愈,但她的心境相比从前大有不同。

从前,她会希望自己一生下来就是个瞎子,从没看过日升月落、花谢花开,从不知道花草树木是什么颜色,好过现在,看过了五彩斑斓的世界,却又要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空旷。

如今,她会觉得,做了瞎子虽看不见,却还能听得见、嗅得到,甚至,听力和嗅觉比从前更上一层楼,也挺好的。

眼盲之前,她喜欢看漂亮的景色,眼盲之后,看不见东西,她喜欢听好听的声音,嗅好闻的味道,靠耳朵和鼻子感知这个世界。

相比幼年,流落街头,与狗抢食,现在她有一间陋室,有许多长辈的呵护,吃得饱,穿得暖,她心满意足,不敢奢求更多。

用姑姑的话说,这叫知足常乐。

人世太苦,人得为自己寻点乐趣。

山中岁月无波无澜,她的乐趣,便是捡些受伤的小禽小兽回来救治,当然,不包括小狗。

于她而言,捡一个受伤的人回来,和捡一只兔子回来没多大区别,都是一条生命。

她既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积德的想法,也不图什么报答。

唯一的念想,是希望对方可以陪自己多说些话。

她眼盲,下山一趟不容易,村里人说自己年龄大了腿脚不好,也从不上山来。她一个人住在西山,每日与小鸡小鸭大鹅为伴,所有的闲愁哀乐,只能说给它们听。

但它们终归是听不懂的。

她很想和别人说说话、聊聊天。

也不用说太复杂的东西,和她聊聊院里的桃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