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老先生记挂我,更不劳烦老先生记挂我母亲和祖母。我如今已嫁人生女了,万事顺遂如意。夫婿是陛下亲册的沃野防御使,正四品龙骧将军,弋州高桢,婆家就在濂州隔壁。我女儿是去岁三月生在沃野的,如今一岁多,健康活泼。夫婿待我和女儿都是极好。这孩子生得像我,想来也会像她外祖母和曾外祖母吧。”
裴序光凝神听着她说话,缓慢地点头:“好、好、真好啊……孙女婿徽兰的孙女婿年轻有为,待你也好,这孩子也这样可爱,我真是……”
他猛然擦了一把泪,泣不成声,“我这辈子也安心了,再没有半分不安心的,能这般死法,真是痛快。”
郁姬浑不在意地轻笑:“老先生心里是真为我高兴,还是在心中暗骂我攀上高枝,谁又知道呢。”
裴序光已无法再和她辩驳剖白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靠回地牢的墙壁上,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满足和痛快。
是当真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的满足和痛快。
他活了这大半辈子,都是枉然,永远都沉浸在失去徽兰和女儿的痛苦中。
如今临了了,有个年轻的女子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他妻子和女儿的下落,告诉他,她是他和徽兰的血脉后嗣。
甚至还让他知道她过得很好,嫁了好男人,生了女儿。
他当真是安心满足得不得了。
自失去徽兰之后,几十年来他从未这样高兴过。
……只可惜,他不能抱一抱那个一点点的小女孩,不能抱一抱自己的曾孙女。
不过,苟且偷生多活了这么多年,他也到了该了结自己的时候了。
在郁姬抱着雁雁离开之前,裴序光用一种格外平稳的语气告诉她他这些年在外地私藏财宝的地方。
郁姬也不知听进去多少没有,并没有理会他。
就在郁姬抱着女儿离开时,女儿趴在她肩头,向母亲身后的那个人不停地挥手,忽然从喉咙里惊天喊了一嗓子:
“曾祖父!曾祖祖!”
“曾祖父!”
这些日子,郁姬一心也想叫女儿学会叫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想要带着女儿回去讨高桢的父母、祖父母欢心。
是她心想着高桢家中的长辈即便对她不满,见了这样可爱的雁雁开口叫人,这样乖巧懂事,也应该对雁雁多些笑脸才对。
却不曾想,雁雁在听了母亲这么多天的念叨之后,今日竟然对着裴序光叫出了这个“曾祖父”的称呼。
她竟是对着裴序光叫了出来。
郁姬抱着女儿快步离开,身后的裴序光眯着眼睛含笑看着雁雁,极轻地应了一声:“诶,曾祖父在这里……”
假如一切的噩梦都没有发生的话,那么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是幸福的。
也许郁姬还是会嫁给高桢。
而满头银发的裴序光和郁徽兰也会安然在家中的宅院里养老,安度晚年。
也许这一年高桢的曾祖父病逝,郁姬还是会和高桢带着女儿、自沃野返回弋州。
途中经过濂州,她也会和高桢带着雁雁在濂州停留两三日,看望外祖母郁徽兰和……外祖父裴序光。
也许,也许……
也许吧。
因裴序光其年已老,官府会审的官差并没有判他绞死,而是将他发配充军,徙沃野六镇为差役。
两日后,他跟随其他流放的犯人踏上了迁往沃野城的路。
在到达沃野的当日,他死在郁徽兰的衣冠冢前。
郁姬后来着人将他的骨灰陪葬在了外祖母的衣冠冢边上。
不是合葬,只是陪葬。
以奴仆为主人陪葬的规格和形式陪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