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冉怔了一怔,手指不自觉地交握着,却仍旧是道:“我怕的不是着火。”
他看了看这人静待下文的神色,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方道:“你不必那般恐吓那县令的。”
屋子里静了片刻,只有远处众人救火的喧闹声,被冬夜里的冷风送过来,隐隐约约的,也不怎么真切。
赫连姝瞧了他几眼,微微挑起眉梢,“你在替她求情?”
他抿着唇,摇摇头,“也不算是吧,只是意外走水,倒也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她既能及时领人救火,将功折罪,倒也不必多去吓她了。”
停了停,又道:“一把年纪了,可怜见儿的。”
眼前人打量着他,目光似笑非笑,“你是拿自己当本王的正房看了?”
他一时让她说愣了,讷讷道:“什么意思?”
就见她揶揄地笑起来,唇角扬得高高的。
“你倒是个菩萨心肠,一天天的,也不为自己求点什么,反倒为了旁人,变着法儿地来给本王吹枕头风。白日里替那些男人要棉衣,本王已是心软答应了,这会儿我训一个县令,你也要开口来扮好人。”
她斜眼看着他,“怎么,本王的耳根子就这样软?”
崔冉让她说得脸上挂不住,低下头去,耳尖微微发烫。
这样说来,倒确是他得寸进尺了。他自己心里也有些惊,不知不觉间,他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开口,而几乎忘了,这是在从阎王手上求恩典。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低头认一声错过去,下巴却忽地被她指尖挑起。
他被迫对上她那一双眸子,里面盛着一星灯火,和浓重的戏谑意味。
“不过是和本王同睡了一张床,连衣裳都没脱,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他脸上烫得不行,略略偏开几分,却既不敢躲,更不敢出声求她停下。他垂着眼,睫毛被灯火投下一片影子,像鸟的翎羽一般,根根分明。
就听她又道:“本王向来不大吃枕头风这一套,但是,本王更不给没有睡过的男人赐恩典。所以……”
她指尖缓缓游走过他的唇边,指腹上的薄茧粗糙,摩挲得他一阵颤栗。
“所以下回再想求人办事,得先拿出些诚意来。”
崔冉只觉得,随着她的抚摸,眼底一阵阵酸涩,止不住地泛上来,他不得不低垂着眼,借着灯火的暗影,勉强将泪光隐下去。
哪怕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并没有什么可哭的,却也无济于事。
他忍不住地又想起,沈尚书托人递来的那张字条,上面所写的“伺机接近,博其欢心”。
他这副身子,在赫连姝的眼里,是无甚要紧的玩物,是为了求几分恩典,可以献出去与她做交换的工具。
在他的故国人眼中,又是用以接近北凉皇女,打探消息,暗中布局,以期将来复国的武器。
至于他自己究竟怎样想,好像从来都不重要。
他一时出了神,没忍住,便吸了一声鼻子,不过轻轻的一下,就立时想起了这是在谁面前,赶紧噤了声。
赫连姝的手指在他唇边停了停,忽地就落了下去。
他眼看着她冷下了脸色,站起身来,心底不由得一慌,动了动唇,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只淡淡道:“本王出去透口气。”
崔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外面的夜色里,亦不知道她究竟真是出去散心,还是他的沉默与不解风情,终究仍是惹恼了她。
她这一走,便再没回来。
他初时确是心里惴惴的,但抵不过又冷又乏,且病尚没有好全,在那一点豆大的油灯的光线里,不知什么时候,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