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后原是跌坐在后面,近乎晕厥的,见了此景,忽地挣脱开宫人搀扶,飞扑过来,一把抱住皇帝的腿。
素日雍容华贵,连发丝也不乱的人,此刻玉簪半堕,涕泪连连,嘶声道:“你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舍得斩杀,你畜生不如!”
他母皇双眼猩红,“我陈国的皇子,不能落到北凉人的手里。”
“那你为什么不先杀了我!”
“你稍后同朕一起,另有去处。”
崔冉软倒在宫门边,眼看着自己的母皇如恶鬼而来,他父后却猛地一下,合身扑到剑尖上。
“父后!”他肝胆俱裂。
他父后满面是泪,紧紧抱着穿透胸膛的长剑,不许它抽出,只向他说了一个字:“跑。”
崔冉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拼了命逃离的,只知他被宫人藏在一处少人踏足的阁子中,一直躲到北凉人搜宫,将他揪出来。
他被押离皇宫的时候,只见应天门上燃着冲天大火,将半边天映得近乎白昼。
他咬着牙对北凉士兵道:“你们知道这座门楼有几百年吗?果然是一群只会杀人放火的蛮子。”
对方却笑得几乎将肺呛出来,笑完了才道:“你可别乱盖,那是你们的老皇帝,一把火将自己点了,烧到这会儿还没停呢。妈的,抬水都费了不少人工。”
那日之后,崔冉就权当是自己再世为人了。从前众星拱月的九皇子已死,留在世间,在北凉人的驱使打骂下北上白龙城的,只是乱世里的一粒沙。
他因阵阵心悸从梦中醒过来的那一刻,却怔住了。
眼前不是军营大帐,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头桌椅床铺,一应俱全。虽是最平常的陈设,落在他眼里,却仿佛隔世一般。
天光已亮,正从花窗里照进来。
他有些疑心自己仍在梦中,试着支撑身子坐起来,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咦,你醒啦?”
他猛地一惊,扭头看去,只见是个少年,梳着北凉人常见的发辫。
他一下就坐起身,本能地向床榻里头缩了缩,“你是谁?”
病中的人经不起这样大的动作,头上顿时就晕起来,一阵阵地牵着疼,他忍不住抬手抵了抵额角。
这时对方就走近了,声音清亮,“你别动了,郎中说你积的病多,得静养。哦,我叫鹦哥儿。”
“郎中?”崔冉抬头看他。
“是啊,咱们城里唯一的郎中。”
对方进门时捧着铜盆和帕子,大约是替他敷在额上退烧用的,方才正逢出去换洗。这会儿他一边拾起帕子一边道:“我也说不上来她的医术是精还是不精,反正城里拢共就她一个,治不好也没办法。对了,你还要不要凉水浸的帕子?
崔冉望着他,呆了一呆,讷讷道:“不,不用了吧。”
他立刻就愉快地丢下了,道:“我想着也是,这大冷天儿里的,还指不定是给敷好了还是敷坏了呢。”
说着,搓了搓冻红的手,“正好,这水真是冰得受不住。”
崔冉听了他这一连串的话,头脑越发的懵了。他环顾四周,问:“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对方搬了张小杌子,在床边坐下来,与他细讲了一番,他才算是渐渐明白过来。
此地叫做蘩乡,是边陲上一座小城,早年间是陈国的领土,前几年让北凉人给收了过去。他们如今所在的,是官府的府衙。
说是两天前,赫连姝领着队伍进城,道是奉命押解陈国宗室男子,和一些贵重财物北上,途中劳顿,要在城中暂作休整,再重新上路。
县令哪有不从的,赶忙将府衙腾了出来,供赫连姝和几个官高的将领休憩,其余人等便没有这样好的地方安置,都打发去了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