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还在文?华殿执教的时候,这个寡言的学?生总是被针对,自己每次因为这些事找他谈话,他总是已有对策。或是主动低头,或是趁势压人,他有一套自己的利弊观念,分析明白?了,便说:“老?师,我去了。”
不?论学?生的决定是否合自己的看法,张厌深都会叫他大胆去。
今日,张厌深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支持他。他将热茶一饮而尽,再将瓷盏扣回茶盘。
“那?我问你,你立下的志向都达成了吗?你写进?策论的方略都实现了吗?你所效忠的,是你心中属意?的君王吗?”
秦毓章沉默不?言。
他并非被问住,以他之才学?经历,要想应对,自有无数种说辞。然而这些说辞里,有多少欺心之词,骗不?了自己,自然也骗不?了对方。
伴着屋外泠泠雨声,他百感千回,低吟道:“八岁偷照镜,十五泣春风。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再轻叹一声,“老?师,长在中庆末年,当今就是我最好的选择。”
当年他翰林期满,之所以选择外放为官,就是为了远离夺嫡的战场。置身事外,才能看清全局。
楚王气?量狭隘但才华过人,有政绩傍身;秦王好斗易怒但爱惜人才,有战功倚仗。这两位皆有储君之资,无数人追随下注,相争到最后,竟是人死灯灭,皆作了龙椅下的垫脚石。
于他这等待价而沽、且想择贤主而事的人来说,几似梧桐尽倒,生如?黄凤亦无落脚之枝。
多少人因此退隐市野,自甘蒙尘,以候来日。而他没有时间去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他的家族他的亲人包括他自己,都不?允许。
难道生在这个时代,就是他们的错吗?他不?信。
张厌深了解他的脾性,但凡立下了目标,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去实现。他所见过的有能之人,不?论年岁,大都如?他这般心志坚韧,很难被旁人动摇。
忆起往昔只是情之使然,就仿佛师生二人仍然坐在那?间馆台窄室里,张厌深徐徐道:“生于何?时,非本人能选择,可你家小子尚且年幼啊。”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过去。
秦毓章自然地接过,并没有急着去看。
他三岁拜蒙师,经多位先生教导,唯有在文?华殿受益良多。而张厌深也是唯一一位从来不?会试图说服他改变决定,但又能够影响到他做出选择的先生,所以他认他为老?师。此时自然也明白?,他的老?师不?会无故上门来。
多年未见,默契犹在,习惯也不?曾改变。
张厌深继续道:“我猜你早就为他做好了准备,不?然不?会娶撄宁的孩子做儿媳妇。但是有那?么多人盯着,你们能怎么办呢?不?外乎移花接木,让他改名换姓、躲躲藏藏地过一生,是也不?是?”
秦毓章不?答,低头看纸条,纸上只有一句话嬴旭的亲生母亲是谁?
他看了片刻,将纸条揉进?手心,“老?师去雩关,原来是为了此事。那?么老?师能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莫名地再问了一句:“老?师难道就实现志向了吗?”
“嗯?”老?人深陷的双眼微微睁大,面上泛起浅淡的笑意?,温和地说:“我还有一个学?生,尚未出师。”
“那?就是还有机会?”秦毓章垂眼,无声地笑笑,接着说了一句“很好”。
他取来纸笔铺开,运笔如?飞,比外头的雨势还要急。
这场雨时急时缓地下到了第?二天上午,才云散天晴。
桓云阶与贺鸿锦联袂进?宫,一道来请罪。
禁军与刑部联合在宣京城内搜查近三日,依然没有找到赵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