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我之所以请辞,是因为我发?现,在皇子们聪颖能干的表象之下,大皇子狭隘,二皇子好斗,六皇子隐戾,而他们卓绝的天赋不仅没能压制他们的劣性,反助长其肆意妄为。我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改变他们,我是个不合格的老师,我辜负了先帝的期望,自然无颜再做皇子师。”
如果是现在的他,一定不会就此离开文华殿。但年轻的时候,总有太多拿不起放不下的自尊心和羞耻感。明知自己走后不会再有人在学堂上压制这?些?孩子,但当他发?现自己一直被学生欺骗,且学生对此习以为常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被一下子敲了个稀巴烂,再也无法忍受,片刻都?不愿再待下去?。
为人师表,循循善诱,他做得确实不够。
裴明悯听出其中饱含的种种忧郁情绪,不禁想要安慰对方,“先生。”
“都?是往事,只剩这?一点唏嘘而已。”张厌深反过来用眼神安抚他,然后灵光一闪似的说:“今日?荟芳馆重?开,你我不如前?往一观。”
江南水患期间?,为鼓励国子监士子说服家族捐献赈灾银款,忠义侯许诺在未来三年重?开荟芳馆供他们览阅藏书、观赏珍玩,并于?馆内为他们立碑著传。
这?是当时远在江南的忠义侯托谢灵意之口?向国子监诸生转达的意思,裴明悯与晏尘水怀着同样的目的在国子监与谢灵意撞上,亲耳所听。
裴明悯噤声,起身?叠掌相?请。
两人乘坐他来时坐的马车回去?,从安定门入城,直奔荟芳馆。
荟芳馆在内城西南角,这?一带皇家别?院世家宅邸众多,很?少有平民百姓从此经过,今日?也是如此。
然而离目的地越近,马车行得越慢。裴明悯看?到街道上有众多年轻士子,因风急雪重?,都?打着伞,各式各样的披风底下露出一截国子监生统一的襕衫下摆,说明他们此时的身?份相?同。
他的马车上烙有裴氏的家徽,已经有人看?过来,因此只看?了一眼便放下车帘,道:“学生听说,忠义侯还特地请了云时先生坐镇荟芳馆。”
张厌深颔首道:“青川路云时,先儒传人,经学大家,正适合做荟芳馆的一面招牌。”
裴明悯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分量,“就是不知侯爷是怎么请动的。”
“云时这?一生别?无所好,唯嗜书而已。他愿意为明辨楼的藏书进小西山做先生,自然也能为荟芳馆的藏书应忠义侯所请。”
张厌深与路云时打过好几年交道,后者是再纯粹不过的人。若是路云时看?完了荟芳馆里的书,转头就去?萃英阁,他也不会感到丝毫的惊讶。
“云时先生旷达如许。”裴明悯也跟着点头笑道。却听车厢外壁忽然被敲了敲,他掀帘看?去?,马背上的少年压着身?子,也趁机扫了一眼车厢里。
“要不要去?我家?”却是秦幼合。
这?人定亲之后,就好似失踪了一般。不过裴明悯与对方也并不是能时常走动的关?系,近来又忙,没有注意到也很?正常。
他想了想,回头问过张厌深,便吩咐车夫跟着对方走。
裴家在这?片也有宅子,但相?对于?荟芳馆的位置,就不如秦家的别?院好。
到了地方,张厌深下马车的时候,秦幼合拱手叫了一句:“张先生。”
老人回以温和的笑,然后被小心地引进宅院登上高楼,最顶层四面皆能开窗。其中两面,都?能看?到荟芳馆的大门。
而一片窗下的窄榻上,屈膝横躺着个少年人。听见声儿,拿起放在怀中的酒壶向楼梯口?一送,然后收回到自己头脸上方,手腕一倾,便张口?接酒。
可惜位置没对准,上好的烧酒直接淋到了他鼻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