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荡一地秋阳。
暑气早衰,前?几日一阵雨就卷得彻底没了影。
然而?盛环颂跳进?兵部后衙时,仍出了一头的汗,一半是热的,一半是被衙门里的尖刻噪声给闹的。
武官正气堂堂,不怕有人?行刺,所以在后衙大?堂前?的院子里栽了棵常绿的黄杨。
崔连壁一身单衣,在树底下搭了架子,吭哧吭哧地锯木头。
“堂官儿!您可真是奇思妙想!”盛环颂扯着嗓子打招呼,然后对周边围观的属官们指指点点,“你们也不劝劝!得亏附近没有民居。”
一干人?盯着日头等吃饭呢,饭点儿没到,侍郎倒是回?来了。某位郎中嘀咕了句什么,打着哈欠把他?的包袱拿走,和兄弟们互相拉扯进?直房干活。
崔连壁停了锯,端起板凳上的水碗喝了一大?口?,才说:“中秋要到了,你又不拿钱回?来,你堂官我只能亲自动手做把弓给陛下当贺礼。”
“您换的人?都是穷鬼,我上哪儿收钱去??”盛环颂话赶话地抱怨,走过去?拿起锯子在木头上比划,看?来看?去?,“贺礼?就这?”
这若不是什么一百文一大?根的木头,他?马上倒立用鼻孔喝水。
“礼轻情意重,你懂个屁。”崔连壁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蒲扇摇得呼呼响,“下西洋的船队走了?”
盛环颂坐到他?旁边,享受了一把冷风,才在对方看?过来时若无其事地说:“早走了,禹州卫送出了南海才回?。”说起此事,眉头就跟着皱起,“装备太烂了,水师十几条船,但一条船上基本?就一门火炮,还有的炮筒都起锈了,用不了。”
大?宣九路之中,唯江北与广泉编有水师,而?又只广泉四卫配有铸铁炮。
西洋番邦危机四伏,船队前?路困难重重,但不容有失。兵部侍郎奉命给远洋船队加编两条战船,一条船上要配四门火炮,他?把广泉卫掏空了才凑齐。
“工部找了一年的矿,连点儿铁屑都没见着。东南难起战事,锈着就锈着吧。”崔连壁把扇子塞到他?手里,“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我想想。”盛环颂认命地给自家堂官扇风,脑子回?忆了一圈,“哦,有这么个事儿,我看?到谢冬了。”
“谢冬?”崔连壁重复一遍姓氏,“哦”了声,“我记得他?是大?夫,去?江南行医了?”
崔尚书历经两朝,发于军伍,荣于六部,一直葆有那么些特?殊的情结。对那些在血与火的年月里所结识的人?,比太平时代才雀起的京曹同僚们,印象更深。
盛环颂摇头,将当日在汉中路东境的荒山野岭偶遇走方郎中一事提起,说到最后竟有些认真:
“卑职曾经在萃英阁见过他?,所以我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我。我看?他?风尘仆仆似赶长途,临时起意给他?指了春风岭的路,他?竟真去?了。”
“春风岭,他?去?救了柳从心?”崔连壁挑眉看?他?。
他?点点头。
一只鸟儿落到头顶的树梢上,咕唧两声。
“有点儿意思,没白跑这一趟。”他?家堂官拍了拍他?的背,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我得进?宫了,你也差不多歇够了,赶紧回?江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