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有顽疾,并非良人,所以从未打算婚配。”他拱手作礼,认真地说:“姐姐坚韧、聪慧且勇敢,一定?会?有更好的际遇。”
浣声怔怔地凝睇着他,凄声道:“你若是不这么说,那我倒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她不擦泪痕,也不再添新泪,伸出双手将?怀里?抱着的衣物递给他。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依旧带着哀伤解释:“昨晚齐大人、孙大人与冯大人一起,请柳大当家议事?。我在旁弹琴,听见柳大当家说,齐大人给她的买粮钱只有十?万两。我虽未能听见他们协议瓜分剩余钱款的过程,但我自今年?元夕跟着齐大人以来,无意听到他们侵吞贪墨其他公产的情形已有三四回,剩下的三十?万两一定?是被他们私吞了。”
“你说齐孙冯三人侵吞了募捐来的三十?万两赈灾银。”贺今行闻言,抛下先前的儿女情长,拣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震惊地皱眉道:“当真?”
“真的,我亲耳所听,冯大人威胁大当家,如果不与他们合作,按察司就要把?雁庄的人都?抓起来。”浣声说:“大当家没有办法,似乎是答应了与他们合作。”
贺今行一接过那团衣物,便感觉到里?面包着什么不软不硬的东西,赶忙打开一看,却又是一册账本。他惊骇地望了一眼对方,什么也来不及说,便就着东天破晓的微光快速翻看起来。
“这册账本是我在齐大人的书房里?找到的,我虽然看不大懂,但他藏得十?分小?心,一定?是什么见不得人又非常重要的账目往来。”
那件外袍被随意地搭在他小?臂上将?落未落,浣声说着伸手想要替他拢一拢,但距离不够。她慢慢地收回手,仍未踏进门槛一步。
“昨晚柳大当家走后,齐大人他们去库房查看募集的银两,我一个人留在书房里?,总觉着不能让他们这么做。”她想起昨日柳大当家的挣扎,以及在跟着齐宗源转移的间?隙瞥到的临州城外的哀鸿遍野,油然生出一股同病相怜的哀切,遂轻轻地叹了口气。
“都?是被官府那些?的大老爷小?老爷随意作践的苦命人,谁能来帮帮他们?齐大人已经是很大的官,要想压制齐大人,就只能找更大的官。我知道你是状元,又跟着钦差到江南来,一定?很得皇帝陛下青睐。所以就想把?账本给你,你去交给皇帝陛下,让陛下惩治齐大人,救救柳大当家她们。还有那些?指望着官府赈济的人,也好可怜。”
“……这是与太平大坝相关的账,行贿往来的有工部尚书傅禹成,他是二品京官。”贺今行翻到后面,越看越心惊,哪怕竭力让自己?镇静,仍未能抑制身体震颤的本能,“浣声姐姐,你送来的这本账,牵扯的不止齐宗源和?江南官府,但不管牵扯到谁,都?是可以将?他们按律问罪的铁证。可以说,你带给我们一个天大的帮助。”
他翻到最后一页,又开始往前翻,强迫头脑将?账目一笔一笔地背下来。
浣声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似是怕打扰到他,本就轻的声音放得更低。
“从前妈妈说,只有她最心爱的女儿才能住最好的房间拥有最风光的排场。而要当她最心爱的女儿,就要做最出名的花魁,为楼里?赚最多的钱。我们那一批二三十?个姐妹,熬啊熬,终于熬到出头的时候,就只剩我一个。”
“然而等我做了花魁,才彻底明白,妈妈那些心疼的话、可以自己赎身的许诺,都是假的。我不过是一件物品,被不断地以高价买卖,从有权势的人手里?转到更有权势的人手里。但我知道,哪怕有再多的男人追捧我,为我开出的身价再高,所满足的都?是他们自己?的欲望。他们看重的不是我,而是拥有我可以向其他人宣示的财富、地位与权力。在他们心底,我就是低贱的玩物,只是现下青春尚存,还有几分颜色可以侍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