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仪站起了身,漠然将目光收回。

本以为既然是她教的学生,总该有几分像她,如今看来,除了幼时个子一般矮也无甚相似之处了。

李怀疏从雪中穿行而来。

见她行动略有不便,粟潇吩咐了两人带她入殿。

利刃逼在脖颈,庭院中的大臣呼吸粗重些都怕皮肉被刮出血来,应被下狱的佞臣却得如此待遇,令人大为不解。

“李氏府君以玄眼知天意,本朝开国时便被奉为玉台卿,论起观测天象,那可是比太史监准多了。”有人冷笑道,“玄眼代代相传,李相恐怕早就料到了今日。”

此事并非秘密,只是无人想起,他这一说,顿时哗然一片。老迈的声音怒而附和:“原来如此,难怪贻误战机!卖主求荣,你配做什么府君?实在有辱李氏门楣!”

“若非我李世伯膝下无子,府君的位置哪轮得到她?女人目光短浅,干得了什么大事?”

“依我看,此人合该凌迟!”

李怀疏站在檐下,一路走来,雪落满身,缚眼的白布与官帽垂下的软脚在脑后纠缠飞舞,黑白之间,一身平整的绯红官服更衬得她肌如冰雪。

将身后难听的辱骂置若罔闻,李怀疏微微颔首,对引路的兵士道了声谢,举步迈进了正殿。

“太傅”幼帝好似见到了救命稻草,甩开弄春的手,急切切向李怀疏奔去。

弄春尾随在后,忍不住朝脸色晦暗不明的沈令仪偷瞄一眼。

李怀疏略往后退,避开幼帝委屈至极的这一抱,仍固守君臣本分,恭敬行礼道:“陛下。”

“太傅,我怕她。”沈绪已无法强撑人君之相,不抱就不抱,他站稳了,红着眼眶拉扯李怀疏的衣袖。

想到沈令仪此时此刻兴许正看着自己,李怀疏气息略有些不稳,缓了缓,才温言道:“是臣来迟了。”

“她会杀了我么?”

“她不会。”

沈绪吸了吸鼻子,松开指间捏着的袍袖一角,他端正身形,以强硬的口吻向李怀疏道:“太傅说过,要以命保我安安稳稳退位。”

这皇帝他本就不想当,一辈子困于高墙,还不如梁间燕来得自由。

先是君臣,再是师生,纵然沈绪依赖她亲近她,危难时刻也依然会舍弃她。

李怀疏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反而觉得心里那份枉为人师的愧疚被填平了少许,点头承诺:“陛下放心。”

“弄春,陛下累了,你且服侍他去偏殿休息。”

“是,中书令。”

殿门在身后沉声合上,眼前庭院空空,徒留满地寂静雪景,朝臣不知被带到了何处。

沈绪情绪有些低落,垂首问道:“春姨,她会死么?”

“太傅待我很好,我怕死,但也怕她会死。”

弄春回望一眼,正殿门前所有宫人已被遣散,北庭军队也似得到了什么命令,俱都四散开去。

她年逾四十,横跨两朝,知道许多不该为人知晓的秘密,譬如先帝给李怀疏赐的那桩婚事,当真只是为了使皇太孙有亲近之人可依吗?

天子之女生来尊贵,出降驸马使得,终身不嫁也使得,纵然荒唐些,养几十上百个用来消遣的面首也不是不行,但有违天理伦常之事又怎么……

“中书令不会死。”

两鬓微霜的宫女眼睫颤动,想到那两人过往难以清算的恩恩怨怨,低声叹息道:“只是恐怕也不会好过。”

大殿内安静非常,听得见外头风雪呼啸的声音。

李怀疏:“殿下不是为除奸佞而来?我已在此,动手罢。”

她不知沈令仪方位,只是朝前迈出一步,唇间带出释怀淡然的笑,赴死对她来说像是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