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量较之寻常男子都修长,声音从头顶上飘来。

商户瞪圆了眼,片刻才回神:“啊?诶诶诶,好叻!”

一面在长案上忙碌,一面忍不住朝她肩膀偷瞄几眼,心里犯了嘀咕:还真是纸片啊,油黄的纸,裁成个人的模样,有鼻子有眼,风吹一吹可不就支棱起来了,怪渗人的,是什么道法么?

“道长头一次光顾,我跟太白楼师傅学的毕罗手艺,味道不比长兴坊那几家店肆差,可要尝尝鲜?”

谢浮名生着餐风饮露似的眉眼,明明对食物无甚兴趣,却点头:“可以。”

付了串铜钱,她一手执伞,一手拎着吃食,道声多谢,衣袂飘飘而去。

行至某处曲巷口,人烟渐少。

敷贴在衣服上的纸人忖着谢浮名再无法弹她鼻子了,这才颤颤巍巍地将脑袋支起来,胳膊绵软无力地撑着圆而薄的一片下巴,胭脂涂的红唇张了张,凭空冒出旁人听不见的声音:“他昨日也是这般说辞,只不过不是太白楼师傅,而是广贤楼师傅。”

“他已见过你三四回了,为何仍不认识?”

谢浮名:“你一天得吃七八顿,他才会见我三四回。”

她的气息轻而慢,促狭的软刺也像先淌过一道冰凉的清溪,经水滤过,没那么噎人。

“不只是他,你帮刘屠户解决了……我这么一个麻烦,适才路过肉摊,他也不认得你。”纸人略感尴尬地揉揉鼻子,顺道揉平了被弹出来的褶皱。

谢浮名侧过脸来,难得向这浑身上下好似只有五脏庙在运作的家伙投以赞许的目光,她与麻烦确实可划上等号。

饿死鬼好驱,走风口上摆几道佳肴,以五帝钱与黄符铜钉围阵,封锁西北之开门,耐心候到阴气浓厚如雾的子时,它为了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自会入阵显形,丢一截三尺三寸长的锁魂索即可套住。

对刘屠户来说是麻烦,于她而言只不过举手之劳原先是这样认为的,去了才知与自己所想有些出入。

佳肴引诱了馋舌,五帝钱与黄符铜钉也确实困住了一个单薄的姑娘,但甩出去的绳索奇怪地落了空。

平头老百姓哪见过什么妖鬼孽畜,刘屠户一家五口躲在屋内不敢出声。

羊肉膻气香腻地浸在周遭,那姑娘白得像刷过厚厚的釉,血色全无,仅绢衣蔽体,赤足蹲在地上,素白的脚趾无助地蜷缩着,长发乱糟糟缠过颈子,食案上点缀着雪里蕻的汤饼已半数入了口,她嘴边意犹未尽浮着一层油渍。

绳索无所获落地,谢浮名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困惑的音。

姑娘如梦方醒,无畏无惧地朝谢浮名望了过来,察觉不出恶意,亮堂堂地笑了一下,月牙眼得了这点笑意立时活泛过来,好似往死水里头引入了一道泉眼,枯木逢春,腐肉生肌。

她天生就该是笑的,旁的什么情绪都不该有。

谢浮名将已然无用的锁魂索收进袖袋中,忽然冒出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想法。

姑娘尚年少,并不晓得如何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皮囊,只不痛不痒惹出在厨下偷东西吃的小事,假使再多几年阳寿,眉间眼梢添几笔情债,艳丽天成,便该犯下索命夺魂的风月案了。

谢浮名睫毛颤了颤,悲悯地将她堪怜的姿态纳入眼中,满袖盈风,她捏咒烧符,指尖窜起幽蓝色火焰。

姑娘大惊失色,第一个念头是逃,想了想又怯生生收回足尖,犹犹豫豫问道:“你拿了我,管饭么?”

收骨办事,千万桩记录在案,谢浮名大约也是头一次被鬼问这样的问题,沉默须臾才缓缓应答:“……管。”

“那我跟你走便是,别烧我。”姑娘喜不自胜,赶紧端起碗来,细嚼慢咽地吃着剩下半碗羊肉汤饼,饿得很,也馋得很,吃相仍自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