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前天光几乎被站直了身的女人遮去大半,身高确乎八尺有余。

李怀疏惯来过目不忘,前世为官期间辗转京中与地州各衙署,卷宗文书但凡阅览即心中有数。吏部掌天下官员之铨选考课,虽有科举取材,也怕错过商山四皓之流,故而常有吏员到民间寻访能人异士并分类辑录成册。

半间凶肆与谢浮名在其中略有几笔记载,可通阴阳对上了,身高也对上了,却不知后半截是真是假。

谢浮名走出几步,身后之人道:“没错,这具身体非我所属,我也没有你所要的三两骨。”

屋室简陋,门可罗雀,并非生意差,做的不是银钱买卖而已。

长安西市放生池边有半间凶肆,店主谢浮名,生于乱葬岗,父母不详,师从异人,身高八尺有余,可通阴阳。办事不收钱财货物,但从主顾身上取不多不少三两骨,无碍人命,你情我愿。

“谢老板眼力非常人可比,既然能一眼瞧出我魂体分离,想必凭借三两骨也可识魂断魄。”稍顿了顿,李怀疏慢声细语道,“你在找人。”

确切来说,应该是在找一个已经死了复而转生的人。

她记得那本书何时成册,过去了近十年,凶肆仍开着,取人骨的生意仍做着,倘若猜对了,谢浮名找这个人至少找了十年。

李识意身子虚弱,自小便离不得汤药,李怀疏魂魄栖居其中也难免病恹恹,没了玉芽执伞侍奉,吹吹风晒晒太阳都活似剐了她半条命。

长句说完,身子纸片似的晃了晃,捏住衣袖掩唇咳了两声,口吻愈是柔和:“或许我可以帮你。”

庭院中久久无言,回应她的是不远处妙严寺钟磬之音,又有微弱春风拂过。

妙严寺建了多少年这钟磬之音便唱送云端多少年,四时花序,昼夜轮回,也不知怎地,谢浮名在这微妙的时刻顿觉真的过去了许久,许多年。

“谢老板……”

李怀疏开了口,暂将谈判搁置,似要斟酌如何安慰,谢浮名有些讶异于她对他人情绪敏锐的感知,毕竟自己喜怒哀乐向来稀薄。

春日明媚,谢浮名穿着件朴素的白色袖衫,腰间銙带除却用来佩刀带剑的玉璏以外再无余物,她握着那冰凉的玉璏,须臾,又松开,在树下慢声道:“找不到,不找了。”

茫茫人海间,十载遍寻不得,伤心难过,下定决心割舍过往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谢浮名声音几无起伏,简简单单一句“不找了”,随口一说,像是为敷衍李怀疏而准备的回答,于她自己,难知是否一生无解。

风吹云动,她在花树下渐渐被拢进一片灰影中,李怀疏瞧着瞧着忽然消了斡旋的念头,抿起唇,重新握稳轮椅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