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入眼?的是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那手轻轻托起桌上的酒盏,莹润的指尖与天青色的瓷杯相触,抬起消失片刻后,又落了下来。指尖沾上了一点酒液,一滴酒顺着指尖落下。
不知为?何,程荀觉得自己的指尖也好似流过一滴酒,有些痒痒的。
再抬眼?看,是那人的光洁颀长的脖颈。薄薄一层皮肤下,隐约可见筋络的线条。最引人人注意的是那微微浮动的喉结,突出皮肤显出轮廓,却全然不显狰狞。
看着那喉结上下滚动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奇怪,为?何自己会观察得如此?细致?
心中有些躁动不平,她还没厘清思绪,胡品之突然开口:“撤下吧。”
三人已?经用完膳,侍女行云流水般撤下碗碟,又奉上茶水,似是铁了心要将?客人留在这亭台。
程荀心中忍不住发笑。这胡品之为?了胡婉娘的梦中郎君,可下了不小的功夫,连脸面都快搭进去了。
她忍不住又抬眼?望去,这回终于看见了那人的脸。
她的身子僵在原地。
好似破开鸿蒙,人间初生?的第一声啼鸣。
眼?前的一切不断旋转扭曲,这一刻万物停滞、却又飞速穿行,一种她无法描述的失重感将?她轻轻托起,然后她如同一片枯叶,被丢进那无端绚烂的隧道?中去。
她不断下坠,在灭顶的晕眩中努力抓住身边飞逝而过的光亮碎片。
第一片是四台山的渺渺烟霞,
第二片是破庙里随光飞舞的尘埃,
第三片是射向头顶白鹭的箭羽,
第四片是芦花荡里满船荷香,
第五片是火海中龟裂的菩萨泥像,
第六片是竹林中小小的无名坟茔。
而她轰然落地。
尘满面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吗?
程荀心中一片空茫。
巨大的轰鸣声中, 她好似又掉进了那个梦境。
她奔跑在黑色的原野之上。疾风冻雨打在她脸上,浑身都沾上荒原的雾与?泥。她说?不清为?何?而跑,可心中有个声音告诫她,不要回头?, 不要停下。
可现在她停下了。
她愣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他的轮廓更加锋利, 身姿更加挺拔。着锦袍、佩瑶瑜, 席间推杯换盏, 举手投足洒脱自如、游刃有余。
而那?个永远定格在十三岁的程六出,寡言冷淡性子?刚硬,一件葛衣缝缝补补穿两三年, 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副劳力。
这真的是他吗?
她疑心自己终于疯了, 才会将一个远在天边的王孙公子?错认成程六出。可那?双丹凤眼?, 那?鼻梁上的一点小?痣,甚至眉尾浅浅的一道疤,都在声嘶力竭地大喊,他是程六出。
好荒唐。程六出还活着。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坍塌的天幕, 将她压垮在地。
“玉竹, 将那?云子?拿过来?。”
胡婉娘的声音遥遥传来?,程荀大脑还未曾反应过来?,可经年的身体?记忆让她反射性地躬腰, 从身后的矮桌上端起托盘,埋头?走到主?子?身旁跪下,恭敬地将礼盒双手奉上。
几道视线落在她手上, 她不敢抬头?。
“前些日子?我得了副云子?, 光泽柔润、手感极佳。只是婉娘棋艺不精, 不若赠与?世子?,免得放在我这暴殄天物了。”胡婉娘放低姿态, 娇弱地示好。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云子?我收下不合适。”这是他进入亭台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真的是他。
审判终于落下,她好似置身万丈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