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程荀伺候仍在气头上的胡婉娘睡下,匆匆赶回下人房。大夫来了又走,给玉扇开了外敷的药粉和内服的药方。可这伤归根究底还是要玉扇自己慢慢养回来,药也只能在她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吊命用罢了。
屋内,玉盏端着碗给玉扇喂药。玉扇已?经睁开眼?,可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程荀拍拍玉盏的背,让她先去休息。玉盏走后,她拿出一篮干净的棉布,坐到玉扇床前:“方才你没醒,玉盏没法给你换药,现在换吧。”
玉扇没有说话,沉默地配合她的动作,艰难缓慢地挪动身体。程荀望着她血肉模糊的臀腿,迟疑了下才把?洒了药粉的棉布缠上去。
玉扇疼得直吸气,却没有发出哭叫。等?程荀换好药,转头一看,玉扇满脸是泪。
玉扇注意到她的视线,含着泪,讥讽地笑道?:“好好看吧,现在我就是个笑话,多看几眼?才够解你这些年被我排挤的气。”
自从玉盏哑了、清荷出嫁后,胡婉娘身边就只剩下玉扇和程荀两个大丫头。玉扇记恨程荀之前拂了她面子,借着自己是家生?子、亲娘在大夫人身边说得上话的体面,没少拉着院里其他丫鬟排挤她。
只是对她而言,那些都不过是些言语的挖苦和忽视罢了,她并未放在心上。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直到一年前,一场风寒夺走了玉扇的娘。从那天起,她便不再如从前那般得意张扬,整个人沉寂了许多。
程荀收拾着剩下的棉布,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我没兴趣看你的笑话。况且这也没什?么好笑的。”
玉扇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又渐渐转成?哭泣,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人走茶凉……我娘才走了一年,夫人就如此?不留情面……”
程荀抬头,只见她哭得那样凄惨,满脸都是被背弃的不甘和痛苦。她拿起丝帕替她擦了擦脸,轻轻道?:“你想错了。”
玉扇哭声一滞,目露疑惑。
“你娘曾经在夫人面前再有脸面,你曾经在府中再被底下人捧着,归根究底,你和你娘都是奴才,夫人是主子。
“这世道?,奴才和主子的区别,比人和猪的区别还要大。”
玉扇怔怔地看着程荀,明明她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她却没觉得她在骂她。
程荀用那平静的目光看着她,好似一条缓慢流动的河,蕴藏着安定的力量。在她的目光中,玉扇竟然也缓缓平静下来。
程荀给她拉上薄毯,走之前说:“这几日就在屋子里好生?养着,姑娘那我替你说过了。”
玉扇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突然浮起一股勇气,叫住了她:“我今天,并没有说错话,对不对?”
程荀顿住,没有回头。
她听见她说:“你说了实话,只是在这府里,实话是最没用的话。”
程荀走了。玉扇呆呆地伏在枕头上,两行泪顺着脸滴到手背上。
-
自从那日和林氏大吵一架后,胡婉娘消沉了许久,每日茶饭不思,都不必她刻意控制食量,人就迅速瘦了下来。只是这下没了之前弱柳扶风的柔美,反倒显出几分病态。
林氏心中焦急,生?怕她瘦出病来,干脆把?压力一股脑地丢到下人身上,勒令下人们必须看顾好她的身体。
这可苦了程荀。如今玉扇还在养病,奶娘陈婆子回乡探望孙儿,几个小丫鬟都还不顶事,院里所有事都压在了她一个人头上。
除此?以外,还要时刻哄着胡婉娘、疏导她的郁气,甚至安排好人步步紧跟胡婉娘,生?怕她突然想不开寻短见。
高压之下,程荀管起底下人倒是简单只要阴沉着脸对她们说一句“姑娘要有什?么不好,你我都不必活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