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不小心闯进那片雨林的,一开始只是为了躲避日本人的围追堵截,后来在里头迷了路,转了好几天,终于找到一条河。他们都经过野外训练,知道沿着河一直朝下游走就能出去。
被逼进雨林时是他和几个士兵一起断后,他的运气一向不好,日本人只放了零星几枪而已,别人都未受伤,偏偏就他的脚踝被弹片刮伤。
前面几天只是伤口愈合欠佳,皮肉外翻合不大拢,涉了几次水,那处枪伤渗出了白色的脓水,周围的皮肤变得又红又肿,他猜测自己大概是感染了,果不其然,夜里发起了高热。
他是个不重要的人,被林祺贞买来做沙包打的便宜货,当时躺在琴叶榕底下,河水从他身旁稀里哗啦地流淌过去,他麻木地瞪着眼睛看天上青白的月亮,心里很不甘,因为他还没尝过真正做一个人的滋味,还没过上好日子。
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就这么干干脆脆死了也不错。这是个乱世,死相乱七八糟的人太多太多,他好歹还有个全尸,况且死在这里,至少尸体不会被人踩来踩去。
林祺贞却不让他死,背着他一直一直走,背不动了就叫两个兵抬着走,他每次从昏睡中勉强醒来,睁开眼都能看到林祺贞的后脑勺。
那时候,他们死了太多人,枪打死的都是少数,多的是伤口感染死的,饿死的也有。每死一个人,林祺贞的脸色就要灰败一些。
过了几天,他清醒的时间开始比昏睡的时间更长,精神恢复了些,他终于抽出空思考,在自己人事不省的那几回,林祺贞为什么不肯放弃他。
想了半天,迷迷糊糊找到了几个理由。
第一,他比较争气,和之前断了四肢的残兵相比,伤得并不算太重,有较大复原的可能。第二,大概是林祺贞也很害怕,害怕死来死去,会死到自己头上。林祺贞一定认为少死一个人,死亡就会离自己远一点。
反正总不会是因为在乎他,他不敢这么想。
出雨林的那天,他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并且能够自己下地走路。林祺贞松了口气,称得上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骂了句:“命真够贱的!你还真是怎么都死不了啊!”
林祺贞的好运气也终于再次起了作用,他们一路遇到很多村庄,拉拉杂杂带起一个很大的队伍。
那以后,林祺贞不准他再独自去断后,一看到他落在后头就要调转马头来找他,拿枪托砸他的头,并且对他进行警告:“要你去断什么后,老老实实待在爷身边。”
林祺贞再次救了他的性命,可他没办法觉得高兴,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对是否要杀掉林祺贞有所犹豫,这件事情以后,他彻彻底底再也无法狠下心思考任何杀害林祺贞的办法,他厌恶无法痛下决心的自己和对他若即若离的林祺贞。
没过多久,林祺贞被日本人下狱,林家开始乱成一锅粥,仆人跑的跑散的散。
这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潜逃机会,他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包袱想了大半夜,天一亮,也跟着跑了,可惜他用来犹豫的时间太长,还没出城就被日本人抓了壮丁。
幸而林祺贞教过他开车,否则他就会跟其他许多年轻男人一样被拉去修战壕,而按照他的倒霉程度,真去了前线,哪怕只是一个流弹飞过来,也一定毫无疑问第一个就将他炸死。
这么看来,林祺贞又帮了他一次。他那么憎恨林祺贞,到头来他的一身本领也全是拜林祺贞所赐。他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后来,他听说林祺贞在牢房里高热不退,马上就快死了。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其实他的心里很痛快,有种大仇得报的快乐。
可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又觉得,林祺贞怎么死都可以,甚至死在他手上都可以,却不可以是这样一个不堪的死法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