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剃头匠说过。小剃头匠成天走街串巷,可有不少见识。
他当然怕呀,怕死在外头,可他非去不可。
他大哥,就是黑脸蛋嘴里下南洋捞金的人里头的一个,壮如牛,胆似豹,不怕死,就怕穷。前年,南方稍微安定下来以后,他大哥听说南洋缺工人,薪水很高,弯腰就能捡到金子,毅然决然就买了去暹罗的船票。
这些年在酒楼里没日没夜做事的积蓄,大哥带了一半走,一半则给了他,叫他别天天迷迷瞪瞪地犯傻,下雨了衣裳要记得收,一日两餐要顾好,别嘿咻嘿咻地干上活就废寝忘食。
他觉得他大哥是光看贼吃肉,没见贼挨打,南洋是好,可有去无回的更多。他是劝了又劝,抱着爹妈的牌位拦在门口不让他大哥走,就差给他大哥下跪。可他大哥,大概是实在穷怕了,怎么劝都不听,发誓说一定要出人头地了回来兄弟俩一起娶媳妇盖大屋。
大哥在船上的那一个月,他每晚每晚的睡不好,幸好他哥安安全全到了暹罗,每隔三个月都给辛实寄一封信,知道他不识字,临走前大哥特意买了坛家里过年才舍得喝的桂花酒,拜托了隔壁胡同的老童生来信了念给辛实听。
半年大哥会寄一次钱,工钱确实多,一个月的薪水就比兄弟俩在福州累死累活挣一年加起来都多。
钱是穷人胆,大概是真攒了点家底,大哥前段日子寄的信里头,开始琢磨着央人要给辛实讲一门事,还告诉他遇见好姑娘了也别害羞,大胆去求亲,又说咱家人丁薄,得多多地生,姑娘小子都好,有一个是一个,大哥在外头赚了钱,生几个都养得起!
老童生边念边打趣地伸手作势来拉他的裤腰带,要看他毛长全没长全。他连大姑娘的脸都没敢正眼看过,听到这种大人事情,立马面红耳赤,赶紧夺过信逃回家去了。
可从半年前起,信再也没来过了。
辛实日日下了工就跑到邮局面前去巴着窗子问里头的职员,人家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可他天天去,大概是让他问烦了,探出头恶言告诉他,南洋每年寄信回来的人,有一半第二年就不寄了,为什么,死在外头啦!
他听了这话,全身的血都吓凉了,浑浑噩噩回了家,向老童生问清了大哥寄信的地址,就那么睁着眼在床上挺尸挺了一夜。这一晚上,他反反复复喃喃自语地背诵那个地址,第二天公鸡打鸣,他轻飘飘地摸去木匠屋,找师父恭恭敬敬地辞了工作。
辛实的爹妈,是从承德很不容易逃难来到福州的,并且没过几年的太平日子,就很不幸地就都死了。
师父对他知根知底,晓得他们兄弟俩长到这么大简直是相依为命,因此并没怪他白眼狼,刚学成就辞工,还给了他一个小红包,叮嘱他路上拿出雕龙鳞刻凤羽的专心出来,眼睛耳朵放亮一点,怎么着也得活着回家来。
辛实当即眼睛就红了,跪下来朝着师父的布鞋尖砰砰磕了仨响头,他羞愧呀,师父教了他手艺,他还没来得及孝敬师父呢。
师父也吓一跳,连拖带拽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他这就顶着脑袋上一个大包回了家,城南有条糖水巷,巷子尽头是个大院子,院子里头有棵大槐树,树冠最深处那两间光秃秃的平房就是他家。是赁的,还差好几个月才到期,他不租了,把租钱要了回来,跟自己从洋行取出来的钱全放一起,充作盘缠。
进了屋,他开始收拾包袱,收拾完了就跑到了码头来连夜买上了这张船票。
黑脸蛋叹了口气,伸手揽住辛实的肩膀,还用力拍了拍,说:“非得去那就去吧,但是你可得保重啊兄弟!”
辛实又是点点头,稍后,雪白的脸色突然一僵。
抿了抿嘴,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轻声说:“你的手。”
黑脸蛋愣了愣:“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