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内侍站得如同木头一般,宁宜真始终垂头看着地砖,闻言再次行礼:“陛下接太子殿下回宫,臣想教殿下,其中缘由是一样的。”

萧玄雍低声道:“是么?”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沉香袅袅,日光透过窗棂,照亮美人始终低垂的脸,光线内的一小片肌肤几乎透明。

萧玄雍凝视他一会,忽然低声道:“……九思。”

本朝称表字乃是极为亲密的意味,那声音里的情绪非常克制,甚至于含蓄和内敛,却让宁宜真一瞬间心脏急跳,危险的酥麻感游走脊背,不由起身下拜:“臣不敢。”

美人深深拜伏,瀑布般的黑发滑落,从衣领里露出雪白的后颈。萧玄雍深深看着他,却不言不语。空气仿佛一触即发,宁宜真闭上眼又睁开,保持着声音平静:“陛下知遇之恩,死当衔环。臣愿意教导太子,传萧氏千秋。”

空气几乎静止,不知过了多久,萧玄雍才道:“你先起来。”

如果细听的话他的声音是有些艰涩的,宁宜真起身缓缓坐回小榻,喘匀了气,这才听见君王缓缓道:“朕说过,一切只要你想。”

日光从窗棂上无声挪移开去。

殿外窗下,萧珣死死咬住袖口,听着内中动静,冷汗已经透了满背,拼命忍住一声不吭。

距离上次相见,他已经惦记这人月余。这个人识破他的演技,戳穿他,说话辛辣冰冷,态度却捉摸不定……待他更是有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从前在苍阑山上,他常常逃开看守、偷入山中散心,练出一副敏锐耳目和轻快腿脚,甚至几次误入野兽巢穴,误打误撞学会了如何收敛气机。刚入宫时,他利用这一点寻摸了不少消息,更利用这一点设计了冬园那一日。

得知宁宜真今日入宫,他让如今已忠心于自己的侍卫宫人作掩护,这才偷偷到了窗下,大胆前来一探。

对于殿内的对话,萧珣尚不解其意,然而透过窗子看见那人下拜时的雪白后颈,却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禁忌感。

十年未曾与人亲近相处,他并不知道那片皮肤为何会让他觉得坐立难安,只用一双狼瞳死死盯着,把那一幕印刻在眼中。里面还在隐约传来对话声,他知道不能久留,悄无声息后退两步,离开窗下,晃入树丛中不见了。

……

……

议政殿内。

送走了宁宜真,内侍回转,到了萧玄雍身侧,低声道:“太子殿下方才在殿外。”

萧玄雍闻言手一顿,片刻又继续翻过那本奏折:“无妨,让他听去。”

“是。”

内侍本该在这时退走,却露出有些犹豫的神色。萧玄雍头也不抬:“你想问九思的事?”

“奴婢不敢。”内侍忙道,“奴婢只是想……莫非司书大人是知道了什么?”

内侍服侍他多年,知根知底,倒也不在乎这点逾矩,萧玄雍平静道:“朕从第一次发作之后就远着他,恐怕他已知道了,这才替朕考虑身后事。”

内侍悚然而惊,心中微微替自家主子发苦:“陛下……”

“是朕不能陪着他。”萧玄雍眼里闪过自嘲,目光扫过那张空荡荡的小榻,“拟旨吧。”

……

果不其然,很快便从宫中传旨,令云章阁宁宜真专任帝师,留辅太子萧珣。

将当朝文臣之首、雍帝最属意的臣子指给太子做帝师,到了这一步,众人皆知雍帝着意培养太子。一时间盛京皆知,在宫外呆了十年的太子回来便有了一位全天下最有学问的老师,冬园相遇更是被大肆添油加醋、传为佳话。

与此同时,更有不少文人举子郁郁寡欢,甚至有人为此一蹶不振、失意买醉,只因从此再无请教司书学问的机会,一时被传为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