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扰了裴大人的清梦,裴大人可以回去继续睡了,本官会让士卒彻夜守卫州衙,请裴大人放心。”

语气很正常,但裴秉元听得出其中的讥笑。

心知如此,但裴秉元毫无他法,他上任的第一夜,手边一兵半卒都没有,除了一个空头知州以外,他没有半分依仗能和镇海卫相抗。

好一个下马威。

翌日,衙差们终于都来了,裴秉元深感无奈,准备带着衙差们上街,查点城内老百姓损失如何。

还未出门,那位冷千户又来了,手持长长的名单,身后跟几十个“伤兵”,一进衙门便道:“昨夜追杀贼寇,贼寇拔刀抵抗,与水师搏斗,短兵相接,军卫里重伤共计一千零九十人,依照大庆朝犒劳例律,他们今年理应免交粮税,还请知州大人过目。”

才递过去,冷千户马上又道:“裴大人若无异议,还请盖上州衙玉章,以示公允公正。”指了指身后的伤员,道,“本官带了些轻伤可以走动的过来,裴大人尽可以查看他们的伤势。”

这几十个伤兵,或背上,或大腿上,或胳膊上,皆裂出刀口子,汩汩流血,看着触目惊心。

裴少淮靠在府衙的侧门处,听到两个衙差在低声讨论。

“啧啧,这回下的手真狠,可都是真刀口子……自己人给自己人下刀子,也能下得去手。”

另一个则道:“这有甚么下不去手的?一刀口子换不交粮税,一大家子一年不愁饭吃,你上大街去问那些老百姓,哪个不肯?”

“倒也是,这城里,还是军户们过得舒坦呀。”

“谁叫人家牢牢把住了太仓这块宝地呢,上司大口吃肉,手下人怎么都能喝点汤汁。”

第60章

裴秉元将名册抛置于案上,目光冷冷望向冷千户,应道:“将士们驱逐贼寇,因短兵相接而伤,理应犒赏……不过本官受圣上所托,初临此地,不敢擅自独断,还请冷千户转告指挥使大人候着,等本官查明之后再说。想来离年终岁末还远,指挥使大人也不差这一口饭吃。”

他此时手下无人,虽敌不了镇海卫,但拖一拖时日,表一表态度,还是可以的。

按说,千户属正五品,比裴秉元还要高半品。可文武不同,裴秉元无需给冷千户甚么好脸色看,他到底是一州之长,辖管一州百姓,一个辖管千人的千户岂能与之相比?

若真要比,也只能冷千户背后那个卫指挥使来比。

裴秉元手下无人,但气势不能落于下乘。

冷千户没想到这回来了个硬钉子,昨晚的事没能镇住新知州,只好拿上司的头衔示威,道:“指挥使大人出身军功世勋,裴知州日后若是回京……还请裴知州想清楚了。”

“巧了。”裴秉元哈哈大笑,不屑道,“本官也是世勋出身。”

又补了一句:“不止如此,本官的两位女婿亦为勋贵……指挥使若真急着要本官的玉章,不如叫他亲自来罢,本官也不是不明事理的。”

冷千户愣住了,这两句话的信息不少,事情变得复杂起来,非他一个小小千户可以拿主意的。

只能回去再禀。

……

裴秉元舒了口气,神情依旧凝重。

镇海卫驻守太仓多年,敢养寇自重、为非作歹,必定是打通了各个关节、层层关系,他若想逆转太仓州的局势,需要对付的不是一个千户,也不是一个卫指挥使。

需要慢慢筹谋。

接着,裴秉元亲自带人出去,逐一查点城内百姓受损情况。所幸,并无百姓伤亡,贼寇们抢到粮食、家禽、牲畜后,就匆匆离开了。

昨夜一闹,贼寇得了粮食,镇海卫借追杀贼寇邀了功劳,最后受损的却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