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栈吃了些东西,裴晏倚在塌上仔细翻看沈承给的户籍册。
确如他所说,买籍之人的来头去处,收取银钱的进项支取,都一一记着。
细致入微,倒像是给他自己备好的认罪书。
另外几册,则是一些莫名失踪,全家都销声匿迹的,每一户后面都跟着几页沈承走访邻里问询的记录,有好几十户名字后面都用朱笔批着“存疑”。
前几日裴晏找崔潜问脱籍一事时,顺带也打听过沈承其人。
他年岁与裴晏相仿,世居沌阳,祖上曾是郢州守将,郢州城破时慷慨赴死。按其出身,年纪轻轻本不应坐这位子,但李规勤修政务,哪怕顾渊是他夫人的堂兄,也毫不客气。
顾渊心不在此,年过半百只想当个甩手掌柜,这才提携了沈承,领一份俸,干两份活。前些年甚至还想许个庶出的小女儿给他,碍于沈承不愿休妻入赘才作罢。
“倒是个良臣。”
裴晏轻叹着,朝中亦不乏这般仍有热血之士。只可惜,即便元琅有心提携,朝中,军中,山门林立,门户之见依旧难以撼动。
先帝与天子虽都曾开科取士,然种种原因,时断时续。
元琅曾允诺他,若能再进一步,这些沉疴,早晚都会一一剜干净。
但眼下,天子病情反复,他得尽快替元琅拿下江州。
又等了会儿,卢湛才满头大汗地回来,说云英在街角扔了车,进了间药铺,半盏茶的功夫,卸完面膏换了身衣裳,又去南纪门边上一酒坊拎了两壶酒,拐进赌坊里待了一会儿,领着两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出来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最后进了鼓楼旁的一户民宅。
“我进去探了探,应该是个闲置的院子,只有她一人。”
卢湛喝了一大碗水,又问道:“大人是怀疑她要暗中使诈?”
裴晏凝思不语,他也不是怀疑,只是不太喜欢像这样被蒙在鼓里,痴痴等着。
“总要有些提防。”
他叹了声,放下籍册仰面闭目。
卢湛有些意外:“大人这就睡了?”
“你还有事?”
卢湛赶紧摇头,灭了油灯。
他原本还担心裴晏方才又挨巴掌又挨骂的,今晚肯定睡不下,没想到竟比他还舒坦些,沌阳的客栈小,他这几日都得在高椅上凑合。
卢湛轻叹了声,双手抱胸歪着头也睡了。
一连五六天,裴晏挑了十几处沈承批注存疑的户籍,让他带着去实地查问。
沈承不疑有他,一路耐心跟着,偶尔行至荒废村落,还会嗟叹着与裴晏讲起从前此地此处是哪户人家。
“一百八十三人,光是在册的,便有这么多死在镇戍兵手上,有些埋在山里,有些则尸骨无存。江夏县想必也不会少。”沈承幽幽叹道,“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裴晏也不傻,自然明白沈承话里的意思。
“既然江州都希望能早日摆脱江夏军镇,李刺史何不借赵司马之死做些文章,反而要替军镇遮掩呢?加上沈县丞手里这些证据,就算军镇一时难撤,兴许也能罢了元将军,换个镇将。”
沈承一惊,赶忙解释道:“李刺史勤政爱民,江州若无他,断断撑不到现在。就好比去年,发了大水就罢了,夏末还闹了阵蝗灾,秋收根本不够纳粮。这当中的差额,大半出自李刺史府上。”
“他如此选择,想必……自是另有打算。”
裴晏未再多言,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拜别沈承打算去找一趟云英。
顾珩前天便如她所说去了寺里,她却一直推说时机未到。他也不能一直就在沌阳这么耗着,再这么下去,怕是连沈承也要起疑了。
“大人!那个是不是?”卢湛忽地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