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原本散朝后就想来问问,可怀王比他快一步,他在门口稍等了会儿,见里头似是在商议要事,便回詹事府忙到散值才来。
元琅甚是高兴。
自除夕后,明面上裴晏虽不再刻意保持距离,却也不似从前。至少,没有公事是不会来的。
屏退旁人,元琅坦承道:“此事我的确不知情,也不想知情,安之最好不要过问,我们静待即可。”
裴晏微怔,思忖一番,便将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你想借刀杀人,是不仅要借怀王的刀,也要借陛下这柄刀。好待将来时机成熟,剜去隐患,是吗?”
元琅默了会儿,不置可否地笑道:“防患于未然罢了。舅父若肯安心辅佐,我自然愿意侍奉他百年。念他对阿娘痴心一片,我还可将他棺椁送进阿娘的地宫里,让他们生从一处来,死葬一处去。”
他垂眸望着手中茶盏。
清透水光,映着另一张脸。
“各州皆已有所动。想来到时会乱一阵子,正好也腾出些地方,赏给舅父手下那些在边地守了许多年的军户。一来他们苦了太久了,不给些甜头,北边早晚要生更大的乱子。二来……只有日子好过了,人才会惜命。”
裴晏抿唇缄默,良久,才涩声道:“殿下既已有安排,臣便放心了。”
昏时,红轮西斜,裴晏心中郁结难消,刚出东宫的门不远,便被萧绍拦下。
“殿下请裴詹事移步。”
裴晏扫了眼一旁停着的马车,正是早晨他拦下的那辆,猜想是来寻晦气的,正巧他也苦于没有正当理由去试探,便没多推辞。
马车却一路往南,径直驶向平昌门。
裴晏挑帘问:“怀王府不是往这边。”
萧绍只顾赶车,装聋作哑,裴晏又问了一遍,最终只能没趣地坐回去。
马车赶在最后一刻出了城,过浮桥,进了四通市,周遭便喧闹起来,不一会儿,在河岸边停下。
裴晏下了车,两名侍女欠身相迎,他回身看了眼萧绍,见其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便随侍女上了岸边靠着的舫船。
一股熟悉的熏香溢出来,侍女一左一右,在舱门前站定,示意他进去。
裴晏在门口站了会儿,深吸一口气,摁住心下惴惴,推门入内,幸而里头只得一人,除却主座,也只得一席。
刘舜指了指左席:“素闻你是六亲不认,谁的宴都不赴,我还以为请不来你。”
裴晏上前揖礼,却没有要坐的意思:“萧库真的本事,我在扬州见识过了,我还以为这车是要出西阳门的。”
“我若想杀你,你年前第一回去西郊钓鱼时,便已葬在洛水里喂鱼了。”
裴晏沉声问:“原本那些农户,殿下如何处置了?”
刘舜笑道:“西郊从来就没有农户。”
裴晏神色微凝,默了会儿,整袖入席,案前只放着一壶酒,却没有杯子。
刘舜双眼微阖,不紧不慢地接着说:“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过去的事,我不与你计较。”
“不知殿下指的哪件事?”
刘舜朗笑道:“你这不要命的脾性,倒确实是裴昭的种。”
裴晏知他大抵是知晓内情,故意要往自己痛处戳,且与那人的习惯如出一辙,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殿下若没有别的事,下官便告辞了。”
“不急。”
刘舜捡起脚边的铁链拽了拽。
身后房门打开,云英端着两个杯子一只空碟,铁链栓着她脖子上的圆环,双脚亦锁着,步子迈不大,一点点挪到他面前,拿起案前酒壶,斟满一杯酒。
裴晏咽了咽,目光很快从她身上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