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路上,他想起了许多事,方才开口试探。一路跟着进来时,他心下已经有答案了。
他以为他已经想好了,可当真站在这儿,方觉脚缠千斤,寸步难移。
当初阿娘殁了,他冒死拦圣驾检举,陛下当面夸他与阿爷一样刚直不阿,大义灭亲,转身却赐下旌表,将阿娘钉死在裴夫人的牢笼中。
而后辞了官,回东山独居。
暑往寒来雪满庭,忽一日起身,看着院中白茫茫一片,他便觉得他似乎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他给自己起了一卦,择了个好时辰,将院子里外打扫干净,斋戒沐浴……元琅便是那时来的。
元琅说,旁人母慈子孝,阖家团圆,自然贺一声瑞雪兆丰年。想来只有安之会与我同生霜露之悲。
他入内看见了案前写到一半的绝命辞,将炭炉上温好的酒泼进院中。
“此事远未到绝路,安之甘心就此放弃?”
“不放弃又如何?崔司徒早就轻飘飘地将她视作裴家妇,裴玄身居高位,王氏又是王丞相的侄女,连陛下也只顾阿爷的名声,指鹿为马。我只恨我当初没有狠心带她离开京城。”
“贺少卿升任正卿,廷尉少卿出缺,我正想向陛下举荐你。陛下既念裴公刚直不阿,此事他又刚委屈了你,想来不会拒绝。”
“你助我一臂之力,他日大业得成,我替令慈讨回这个公道。”
呆立良久,裴晏屏气挑开幔帘,缓缓走入。
内室比外面小些,右侧临窗,一方矮几置于正中偏后,几案上方,横着一副三尺丹青。
涛涛三江水,汇于大堰,江畔停靠三两渔船,船边一抹海棠红,缀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这是他替李规求情时画的,一笔一画,皆是未竟的幻梦勉之想要的江州大堰,他想要河清海晏……还有那些如桃儿一样,被大水冲散,回不去的渔民农户。
裴晏俯身拿起几案上那张写到一半的黄纸。
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
最后两个字反复写了好几遍,越来越潦草,最终留下个墨团。
墙边棋案上摆着临行前他赢过的那一局。几案上这卷清静经,是他多年前玩笑说,他日辞官归隐,自给自足,嘴馋了就去卖字换酒,元琅便以一坛鹤觞与他换的。
还有石砚、竹笔……这屋里每一件东西,都与他连着千丝万缕。
无声喟叹,他放回纸,目光落在手边一方锦盒上,下意识想起宋平说谢妙音看见的东西。
手悬在半空,迟疑而微颤。
他已然明了,不需要再打开,可偏又忍不住,心底似还有一丝期盼未死。
指尖刚触上锦盒,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安之。”
裴晏回过身,元琅正挑起竹帘,站在屏风前,一身戎装,应是刚从南郊归来。
“大半个月没有消息,怎的忽然就回来了?”
元琅冁然笑着迎上来,裴晏却倏地后退半步,恭恭敬敬,拜手稽首。
元琅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笑意骤凝:“安之何须如此大礼?”
裴晏跪伏不起,沉声说:“臣有负太子所托,此行扬州,稍出了些乱子,还需太子劳心善后。”
元琅默了会儿,笑着说:“你莫不是想一直这么跪着说?你不嫌累,我可站不住了,方才在南郊,烈阳当头骑了半个多时辰的马,这会儿已是头晕眼花。”
裴晏犹豫地起身,元琅指着棋案旁的坐榻,大方笑道:“你临走前赢的那一局,我已有对策,边下边讲。”
裴晏躬身应是。
元琅换下戎装,披了件寝衣。
摆好子,裴晏先将扬州之事相告,元琅都从秦攸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