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阿姊为何打你?”

“并非因你那日在东阁里骗了阿姊!要怪,还是怪阿姊自己疏忽了!阿姊本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

“阿姊之所以打你,是恨你无用,害了自己的命不算,临死,还是不肯放过已替你苦苦维持了那么多年朝廷的我的丈夫!”

“阿姊知你怨他。怨当年你想夺回权力,遭受许陆两家兵压之时,他没有挺身为你保驾。你甚至疑心他亦想篡夺你的位子。你姐夫确实有做不到的。可你怎不想想,这个朝廷,你和父皇、祖皇的位子,我萧家所有的尊贵,本就是他们这些士族扶持起来的。你要他如何为了你,和整个士族决裂?况且,不是阿姊瞧不起你,你这般的皇帝,值得他为你付出如此代价?”

“你想要做一番大事,阿姊却看不见你有半分配你野心的能力。当年我知你意图,曾极力劝阻,叫你韬光养晦,免得害人害己。萧家人是斗不过他们的。你自然不听我。事败之后,你除了满腹牢骚,耽溺享乐,这些年,还做过何事?朝廷三番五次动乱,连年天灾人祸,何时真正太平过?又哪一回,不是你姐夫替你收拾事情?”

“阿姊知你委屈,你有无奈,你亦恨,但这就是我南渡皇族的命,先天如此,非是你姐夫害你至此地步。这一回,你不听他的劝,终也害了自己的命。你眼见要去了,就不能放过他吗?为何还要将他困在朝廷这摊烂泥里?”

“阿胡,你良心何在?”

萧永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殿宇之外,一道蓝色的闪电,再次劈裂台城上方的夜空。

皇帝那张布满了死气的面孔,被闪电骤然照亮。

他不想死,但他知道,他必定是要死了。

恐惧,懊悔,恨。一切却都已迟了。

就在临死之前,阿姊对他身后事的安排,让他嗅到了高峤想要抽身离去的一丝味道。

骨血里的帝王的本能,让他在那日的东阁里,上演了那样的一幕。

新安王是旁支,且是依附自己而存的。只有立了东阳王,才能绑住高峤,让他继续维持自己这个萧家的天下。

如此死了,他也不至于愧对萧家的列祖列宗。

他怨恨高峤,忌惮高峤,临死,却又不得不继续倚仗自己的这个姐夫。

末了,他信任的人,仿佛也只有他了。

做皇帝将近二十年,他一直被这个姐夫压制着。

临死之前,终于将了他一军。

在东阁,在他临时改变先前的决定,当他和高峤对视,高峤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挫败和无奈,竟令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就的成就之感。

他是皇帝。而他,只能是自己的臣。

他感到自己身体里的生气,伴随着仿佛只出不进的呼吸,不断地离他而去。

半睁半闭,两只渐渐如同死鱼目的眼睛里,慢慢地,流出了两道眼泪。

“阿胡!”

萧永嘉泪流满面,扶正他的头,将他身子紧紧抱在怀里,像他小时候那样。又高声地呼唤太医。

阿姊的泣声、太医和宫人纷至沓来的凌乱脚步声、那劈裂了台城上空的隐隐的闪电霹雳之声……

渐渐都离他而去了。

皇帝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李穆。

那只他放了出去的风筝,曾给他带来过极大的成就之感。

从前,皇帝总是情不自禁,暗暗会将自己和那个男子合二为一。

在他的想象中,他就是李穆,李穆就是他。

他不过是代自己,在完成他于现实中的渺不可及的梦想。

那只风筝,日后或许还会越飞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