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喃喃道:“她是稳婆,当日必定近距离接触过阿娘。你是怎么查到这个证人的?”
李元瑛道:“我翻遍所有档案,母亲难产过世,没有人得到赏赐。但在元忆出生前,有一个皇子、两名公主活产,赏赐财帛的记录上都有常兰芳的名字。我推测此人很可能参与过接生,去信一问,果然如此。我立刻派人将她接到宫中,详细询问。”
宝珠心脏咚咚乱跳,她清楚兄长的行事风格,如果常兰芳的证词没有什么出入,李元瑛是不会这么郑重叫她过来的。
她颤声问:“常氏说了什么?”
“逆产。阵痛足足持续了八个时辰,胎儿足先露,常氏说这对产妇和新生儿来说都很危险。她和另外几名经验丰富的女医商量后,冒险将脚推了回去,调整胎位后重新再产。这一回是头先冒出来,属于正常情况,婴儿活着出生了。
常氏解释说,产子只是分娩的第一步,后面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步骤。产妇要将包裹婴儿的胞衣排出来,才算是真正结束分娩。胞衣连通腹中脏器的大血脉,通过脐带与婴儿相连,如果不能及时将这东西娩出,产妇就会血崩。我当时看到的那截血淋淋的肠子,就是脐带。”
宝珠迷茫地望着兄长,而李元瑛露出了同样的表情。显然,这些事已经超出了两兄妹的知识范围,恍若天书。
“然后呢?”
“经过漫长的阵痛和逆产,母亲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无力娩出胞衣。女医只能先将脐带剪断,不断揉按她的腹部,还使用了艾灸,但都没有奏效,胞衣始终无法脱落。阿娘血流盈盆,渐渐意识模糊,答非所问,那个男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了产房。”
宝珠急问:“她看见先帝倾倒止血药了吗?!”
李元瑛摇了摇头:“常氏没注意,她只是遗憾地说,到了那地步,吃仙丹都没用了。直到娘血尽咽气时,脐带仍垂在腿边,胞衣始终未出。”
从另一个角度听到当日事故的叙述,宝珠心如刀绞,哽咽着追问:“此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李元瑛道:“我另外派人去找民间稳婆来问询,十七个人的答案毫无二致。胞衣不下,产妇一旦血崩,就算大罗金仙来也止不住。十死无生,没有幸存的例外。”
宝珠眼眶里蓄满泪水:“所以、所以那碗止血药……她吃或不吃,结局都是一样……”
李元瑛眼眶泛红,嗓音沙哑:“如果想彻底查明真相,就得打开她的梓宫,让仵作……那胞衣应该还留在她体内……”
“不!不!不!”宝珠崩溃地大叫起来,“谁都不许碰她的遗体!我不准!”
蓬莱殿中回荡着她绝望的咆哮声,这是贵妃生前起居之处,也是她亡故的地方,兄妹二人对坐饮泣。
宝珠已经明白了。生产是妇人房中私密之事,没有经历过的人不清楚其中的步骤和凶险。她兄妹二人如此,先帝也是如此。区别只是,那个男人因为心中有鬼不断掩藏罪证,而李元瑛被记忆所困,一遍又一遍不断拷问事实。
先帝倒掉了止血药,以为自己亲手杀害了妻子,听说宫中鬼魂出没,由此心生恐惧,终日惶惶。倘若那一日他老老实实将汤药喂她服下,母亲依然会因血崩而香消玉殒,但那就是自然死亡,而非凶杀。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厚葬亡妻,抱着新生儿怀念她,而不是惧怕厉鬼复仇,以至于行为失常。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倒掉那碗药?是冲动?是预谋?”
李元瑛控制情绪,尽量平静地向妹妹解释:“那男人登基后,一切重大决策,都有阿娘在背后运筹谋画。她做得很干净,即便是封赏外戚,也只把最不成器的亲戚摆在明面上,你从未听过娘干政的传言。
她是顶尖的舞者,也是优秀的政客。藏身在贤德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