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训站在宝珠门前,双腿似有千斤重。他心里明白,迟早要面对这场风暴,拖延磨蹭无用,不过是早一刀晚一刀的区别。
咬牙敲门之后,室内传来一声“进来”。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韦训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房门,踏入室内的瞬间,目光下意识先找逃生渠道窗户的位置。同时又意识到此举徒劳,今日除非她主动驱赶,自己决不能拔腿开溜。
宝珠正坐在烛光下阅读,抬头看向门口,恰好瞧见韦训神色中透着绝望,偷偷瞅向窗户的小动作,她心中不禁有些好笑。
“别再干破窗拆门的事了,要赔钱的。”宝珠指着桌前的一张月牙凳,道:“坐。”
身为纵横江湖多年的大盗,韦训从未被人捉到过,此刻却好似落入法网的小贼,面对长官提审般紧张。
本以为宝珠会持弓以待,没想到她手里只是握着一卷书。脸上虽看不出恼意,可韦训早已见识过多次,她临阵之时一向冷静异常。他心底发毛,却也没有别的借口,只得如履薄冰坐下了。
宝珠将书卷置于桌上,道:“这是在洛阳买的元稹诗集,里面有几首我没读过的,翻阅后才知道缘由。‘贵主骄矜盛,豪家恃赖雄;女孙新在内,婴稚近封公。’
元九这诗痛斥公主们恃宠而骄、横行霸道。上层穷奢极欲,赏罚不明,以私为公。这种针砭时弊的反诗,自然不会流入宫中,让被骂的我看到。同理,你们瞒着我凤凰胎的事,想必是有合理的缘由。”
韦训暗自揣摩,宝珠借诗喻事,看样子是在帮他找台阶下。听她嗓音平和,似乎还有转圜余地,他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地。
宝珠又道:“我们在翠微寺初识,立刻探讨生死大事,是有些交浅言深了。我猜你当时也很困惑。可是后来我们一路同行,患难与共,无论有没有结果,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与我商量?”
这两句话中,就隐隐有些怨怼的语气了。说到底,这是一场信任危机。
韦训避无可避,目光迎上宝珠的视线,实言相告:“我答应送你去幽州投亲,是纯粹的承诺,不附带任何条件。倘若说出我需要凤凰胎续命,那就不对劲了。我不愿让你认为我……我图谋不轨,由此感觉受到任何胁迫。”
宝珠杏眼圆睁,一时间愣住。
这番话朴实得近乎粗粝,然世间万千锦绣文章,与其相比都显得黯淡无光。她自幼所见所闻:要驱使他人为己所用、达成目的,要么手握主宰对方生死的权力,使其畏惧臣服;要么就得与对方达成交易,用彼此认可的筹码换取合作。
遥想在翠微寺时,她以为自己用“一生荣华富贵”的厚利雇用了他。然而他却只将这一程当作无偿承诺,连关乎自己性命的隐情也不曾吐露过半分。
“可是没有药,你会死!”宝珠的声音陡然拔高。
韦训正色道:“人终有一死,我只想以问心无愧的方式赴死。”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价格。
唯有他不一样。
无所求,唯践诺;不爱其躯,赴士之阨困。
宝珠咬着嘴唇,久久说不出话。
韦训见状,微笑道:“师伯之前给的药丸缓解了症状,如此看来,‘凤凰胎’或许只是巧合,我意外掘入你的陵墓,你恰好名叫宝珠……这一切都是师父故意编出来骗我的,与你没有关系。”
“才不是意外巧合!”宝珠一听这话,气得涨红了脸,愤然道:“这是天意!是命运!什么叫没有关系,我们难道不是情人关系吗?!”
“啊?”
韦训瞪大眼睛,整个人都懵了,以为自己耳背听错。可是近在咫尺,绝没有听错的可能。瞧她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满心惊疑,又不敢装聋作哑,小心翼翼左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