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予怀没有转身,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草地之上,等着杨三过来。
“公子。”杨三咬牙切齿,红着眼,看见面前消瘦苍白,满是伤痕的殷予怀。
殷予怀抬眸,轻轻地对他笑了笑:“被你发现了啊。”
杨三突然,就什么怒火都发不出来了。
他背过身,在这热闹的渡口,开始流泪。
殷予怀用手扯了扯他衣袖:“别哭,这不是...还没死嘛。”说着,殷予怀又笑了起来,他眸中已经没有喜悲,只有一种淡淡的,时日无多的虚弱。
杨三转身,望向殷予怀,他的手颤抖地不敢去扶殷予怀,即便不用手去触摸,他都能猜想到,衣裳之下裹着的身躯,此时该多么瘦削。
殷予怀淡淡望着杨三:“云城不好吗?”
杨□□问了殷予怀一句:“云城不好吗?”
殷予怀笑笑,声音很轻:“云城既然很好,那你为什么不留在云城呢,寻一个两相欢喜的小娘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不好吗?”
杨三同样问道:“云城很好,那公子为什么不留在云城呢,无论寻不寻一个两相欢喜的小娘子,都能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不好吗?”
殷予怀被逗笑,可此时,即便是笑,都带着化不开的忧伤:“杨三,在下与你不同。你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在下,此生都无法放下那个人了。”
杨三沉默了一瞬,随后轻声道:“有什么不同?公子牵挂梁小姐,我牵挂公子,牵挂之间,难道还有高低优劣之分?”
殷予怀静静地看着杨三,他的眸光中,有笑,也有悲伤:“可怎么办呢,你来了幽州,便又要伤心了。”
杨三知道,他劝不动殿下。故而,他只是坐在殷予怀身边,什么都没说。
殷予怀声音很轻,在这嘈杂的渡口,只有杨三能够听见他的声音:“杨三,在下很抱歉,但在下,不得不去做。”
杨三什么都没说,他从未觉得殿下对不起他分毫,从始至终,殿下对不起的,只有自己。
殷予怀闭上了眸。
那些不曾在颓玉面前流出来的泪,在杨三面前,他未再隐藏。
如若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应该怎么办呢?殷予怀颤着眸,轻声对自己说出那个回答。
如若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终止。一个冬日的种子,不可能开出春日的花。
是他一开始,就错了。
当他在废院之中,企图用爱绑住一个人的时候,就错了。
鹂鹂原谅他了吗?
从来没有。
颓玉说,鹂鹂不承认废院中那个自己。
她不承认的,是霜鹂吗?
不是。
她不承认的,是那份被他欺骗之后,夺取却不被珍重的爱。
他的鹂鹂,接受不了,那份在全然单纯的环境之下,滋生的爱,被他如此对待。
但鹂鹂爱他,所以为了原谅他,她开始为他找借口。
当她在他身上找不到借口的时候,她便开始从自己身上找借口。
什么样的方式,能够完全地抹消一份存在的爱呢?
她选择的方式是,否认,那份爱中,给予爱的人,是自己。
这才是,她从来不觉得霜鹂是她的原因。
殷予怀颤着眸,那些死去的回忆,开始在一场场大火之中,复生。
他曾经以为的赎罪,却原来,从来都,无济于事。
他已经没有一颗心,再拿来痛苦了。
殷予怀抬起眸,伸出手,想要去触摸,记忆中的鹂鹂。
这是,他距离她,最近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