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床边,喊了一声:“折春。”

沈鸢说:“卫瓒,我可是快要死了?”

他没有说话。

只听寂静的空气中,沈鸢轻轻叹了一声。

5.

也是这一天开始,沈鸢决意要整理兵书。

沈鸢整理兵书,是他又一个自我折磨的开始。

自从康宁城一战,照霜去世之后,沈鸢已经再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什么,也不敢再看父母的笔迹,便再也未曾将那些兵书翻开。

如今重新翻开,每写一页,便撕一页。写两页,便撕两页。

最后一宿过去,什么也剩不下,只剩下一双疲惫的眼睛。

沈鸢也从不跟他说这些。

直到有一次去,他瞧见知雪偷偷将那些撕碎的废稿小心翼翼粘起来,红着眼圈吸鼻子。

他过去问,才晓得沈鸢写了一夜的东西,自己撕的一页也不剩。

小姑娘哑着嗓子说:“公子不许我拼,只让我烧了干净。”

可她怎么舍得烧,沈鸢还剩下多少心血,能教他这样一夜一夜地消耗。

他指尖顿了顿,轻声说:“我瞧一瞧。”

知雪给他看。

他便坐在廊下一页一页辨认那些破碎的字迹,看着看着,不自觉看入了神。

不知何时,头顶一片阴影。

他瞧见沈鸢扶着门,低着头立在他的身后,见他看那些残稿,没有恼怒,只垂眸问他:“不进来么。”

卫瓒笑了笑,说:“这就来。”

沈鸢看了他一阵子,转身欲走。

他轻轻捉着沈鸢的衣袍一角。

卫瓒低声说:“这稿不必撕了,写得很好。”

有风声拂过花枝的声响,他瞧见沈鸢的指尖微微颤抖。

隔了许久,沈鸢低下头,轻声说:“若连你都这般说,那便留下来吧。”

卫瓒不知怎的,看着沈鸢瘦弱的背影,与昔日国子学里那个骄傲固执、意气风发的影子,竟仿佛不是一个人。

他唇齿间是说不出的滋味。

沈鸢究竟自我怀疑、自我厌弃到了何种地步,连自己的心血都已经容不下。

从那儿以后,他再去沈鸢那,便多了一件事,便是看那小病秧子写的兵书。

他年少时曾几度说沈鸢不懂带兵,可后来两人一同去边关时,他却清楚地意识到,沈鸢如他父亲所说,并非纸上谈兵,的确是个儒将的料子。

哪怕同他一字一句斟酌兵书、拟画阵图时,仍能见其中光彩。

他有时同沈鸢头挨着头,去指点描摹地图上那些山川关隘。一抬头时,瞧见沈鸢的侧脸,竟怔愣了许久。

不知此刻与自己对谈的到底是谁。

是旧日的宿敌,不明所以的家人,还是他年少时曾在墙头一眼望见、记了许久的沈哥哥。

直至沈鸢轻轻喊了他一声:“卫瓒?”

他“嗯”了一声,将视线轻轻移开。

沈鸢说了一声:“多谢。”

便低头继续去描摹书写,写着写着,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他总觉得,沈鸢写的不似是字,他最后一点心血命数。

卫瓒有心叫沈鸢多休息,少在这些事情上劳神。

可他也清楚,这是沈鸢最后一点时间和愿望了。

6.

幸好沈鸢也有休息的时候。

有时松风院的夜半,会听着了一两声猫叫。

沈鸢便会停下笔,蓦地笑起来。只要一推开窗子,便有个芝麻球似的小猫崽儿跳进他怀里,用冷冷淡淡的神色蹭他的下巴,等着沈鸢从荷包里掏出专程做给它的小点心,而后在桌上盘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