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彻担忧地看了看不断揉着鼻子?的易微,对?沈忘和柳七道:“那我也带着微儿出去转悠转悠,她这喷嚏打得我心头直跳。”
“你?跳什?么!”易微瓮声瓮气地斥道:“我还没跳呢!”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依旧乖顺地站了起来,跟着程彻步出房去。偏殿之中只剩下沈忘、柳七和一脑门子?大?汗的曲青青。
柳七淡淡地扫了一眼坐立不安的曲青青,道:“曲管勾心头火盛,日常还得注意调养啊……”
这冷不丁地一句话,让正垂头思?索的曲青青打了个哆嗦,沈忘看在眼里,笑道:“看来咱们曲管勾看得住架阁的明火,却防不住自己的心火啊!”
柳七极有默契地接了一句:“是?啊,这明火尚有扑灭之机,可这心火若是?燃起来了,只怕难以转圜。”
只见?端着空茶杯的曲青青全身颤得愈发厉害,脑中天人交战了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沈御史,这……这若是?真出了事,您可一定得保小人哪!”
挟刃落花(十)
沈忘端正了坐姿, 面朝着曲青青郑重道:“曲管勾若是瞧得上?沈某,愿意将内情和盘托出,沈某又岂能辜负曲管勾的信任呢?”
曲青青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轻声道:“沈御史,可知?朝廷的清勾之法?”
俗话说得好,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自古以来军户便是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一批人。洪武年间?, 大明军户的来源较为多?元,包括收编降军,故元汉军、罪犯充军、招募等?等?。而及至永乐以后,充军便成为了补充新军户的主要手段, 尚不足的则从民户抽籍为军, 名曰“垛集”。
然而, 充军之苦, 天下皆知?, 尤以北边的军户最为焦灼, 是以大量军户逃亡, 抛弃妻子, 沦落为无籍之人。逃亡的军户多不胜数,朝廷难以追缴, 便着手实行“清勾之法”。若是父亲跑了,便由儿子顶替,可若是全家都跑了, 便去军户的原籍找亲戚来顶替。逃兵不断,追补不止,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自是有狡黠之人想到对抗清勾的办法。那?便是动用金钱的力量,买人替自己当兵。
沈忘何等?聪明之人,曲青青这“清勾”二字一处,他便已?猜透了其间?的弯弯绕。这张绰平,定然是被?买来顶替他人充军之人,他顶替了别人的名姓,这兵册之中又岂能记录他的真名呢?
想?明白其中疏漏,沈忘叹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这条线索便是又断了……”
曲青青用牙咬着自己肥嘟嘟的嘴唇,半晌憋出来一句:“沈御史,下官这里……倒是还有一份军单,若是沈御史能对下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官……下官……”
沈忘眸光一亮,他打量着曲青青油渍斑驳的脸,心中暗道:这位曲管勾定是收了别人的银子,在清勾册上?动了手脚,这才慌张至此。想?及此,沈忘赶紧应道:“我先应了曲管勾,你但说无妨。”
曲青青表情复杂地笑了笑,声音低得听不清:“沈御史,这份军单呢,下官还得略作整理,明日……明日日落之后,您再来……”
“一言为定。”
第二日,秋凉天阔,残阳如血。沈忘和柳七结伴行在前?往兵部架阁库的路上?。为了防止曲青青多?心,程彻和易微被?留在蔡年时的家中并没有同行,沈忘也乐得能与柳七单独相处。
“停云,圣上?的病情可是大好些了?”沈忘问道。
“嗯”,柳七微微颔首,“忧怖之症是心病,圣上?日日劳心伤神,本就孱弱,再加上?王大臣一案埋下了病根,累积到此时才发作已?是不易。”
她抬起头,看向西天红透的祥云:“只?要有人陪伴开解,拔除病根也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