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索性便在别业歇了一晚。
因次日要赶早到衙署举办行佛大典,驾车前往还需花些时间, 兼之又饮了许多酒,怕自己瘫在床榻上误了事, 崔庸特地嘱咐妻子孙氏早早将他叫醒。
天未亮,孙氏准时而至, 与仆从一道侍奉精神不济的崔庸梳洗更衣。
昨夜她虽未入席, 但郎君所谋为何也略有耳闻, 这件事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屏退了仆从,忍不住道:“府君那样的人,五郎也信得过么?”
崔庸在同辈中行五, 孙氏说的府君自然是其族兄, 如今高居中书令的崔放。
崔放的父亲同时也是崔庸的叔父崔解倒还健在, 但自从女儿崔嫋在后宫争斗中含恨而亡以后, 崔氏被帝王迁怒冷落,再度失去权柄, 以致阖族没落,中兴大业半途而废,崔解心灰意冷, 服食寒食散消极度日, 过不多久,便将家主之位传给了崔放。
“你一个妇人懂得什么?”宿醉使得崔庸的头脑不甚清醒,对孙氏也没有耐心, 他觑了眼孙氏, 烦躁甩袖, 脚步虚浮地走到灯架旁,低头仔细检查身上的衣物。
孙氏为他取来腰带,站在他身后,为其系带,又道:“郎君放心,这件公服浆洗过许多次,有些破旧,今日穿上最合适不过。”
“只是这些物件儿……郎君戴在身上睡觉没咯着么?昨夜是哪个粗蠢的婢女在服侍,竟如此马虎。”孙氏说着,将一应精致昂贵的佩饰解了下来,放在木盘上。
在糟糠之妻体贴周到的伺候下,崔庸莫名躁动不安的心情这才变得平和,他摩挲着拇指上玛瑙扳指留下的痕迹,慢慢道:“我晓得,你的顾虑不无道理。”
崔解膝下仅有一个嫡子,这个嫡子早年间离奇死了,余下五六个庶子都觉得自己有出人头地的可能,整日明争暗斗,为了些蝇头小利也能杀红眼。
崔放为了讨好父亲修习道学,不仅很快取得崔解欢心,而且装得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样,借此消除了其他兄弟的敌意,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就是这么得的家主位置。
这样的人城府不可谓不深,煽动百姓,意图谋反,弄不好是要被夷族的,假使事情败露,崔放必定断尾求生,崔庸这个区区族弟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孙氏至今仍然觉得,以崔放惯会隐忍的性格来说,他怎么会这般急不可耐地棋行险着,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或许崔庸等人只是棋子而已?
“阿兄当上府君之前,我便在为他做事了,他没必要害我。”崔庸顿了顿,大概自己也难以被这个理由说服,面上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冷笑,“再说了,他要我做的事我能不做么?”
“如若二者皆是死,我何不如选一条尚有生还可能的道路?”他负手一叹,“事成之后,荣华富贵更胜以往,或许我们全家人还可以迁居到长安。”
不是洛州不好,而是为官者谁不想进入中枢,受天下文人士子膜拜呢?利之所在,从来人人趋之若鹜。
孙氏抚着他衣服上的褶皱,想起族中秘辛,心中叫苦,不由感慨道:“我听说,李氏族中凋零,已大不如前了,但那是古怪的诅咒所致。似崔放这样戕害手足的却不多见,因是亲人,更防不胜防。”
“下毒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从他妹妹那里学来的……”
崔庸突然喝道:“住口!”
孙氏吓得双肩一缩,后退几步,不敢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