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裹带满身凄寒气息的女人离开宫城,又成了另一幅画。
她从前觉得书生误国,所谓的文臣峻骨尽是酸腐之气,遇到李怀疏才知,如是一身活色生香的女儿骨就另当别论了。
待草拟的旨意一发,李怀疏便将升任中书令。
多少人觊觎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她忍辱负重,除尽阻碍才位极人臣,原来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眼角薄红与潮意并存,仍倔强地绷着面颊不愿过分失态,堪比碎了一角的神迹,不可亵渎的肃穆之余添了几分残缺,反而催情发欲。
出了含光门,在朱雀大街登上马车,眼线快马加鞭赶到,将他掌握的情况一五一十道来。
李怀疏垂下眼睛,辘辘而行的声音中,她紧抿嘴唇,将止不住发颤的双手在袍袖中捏起,努力消化着字字句句,缓忍许久,半晌才问道:“你可知……她究竟何以去而复返?”
眼线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自己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只好照实答道:“是因丢了一只随时带在身上的磨喝乐。”
听见这句,一直淤积在心间的血液逆流而上,她来不及抬袖掩唇,才扶住车壁,一口闷在喉头的腥甜鲜血便吐在了官服绢衣上,一时竟与如血的服色成了映衬,却仿佛不详预兆。
“府君!”眼线大惊失色,心切唤道,“府君还请保重!殿下在北庭气息尚存,她虽身中数刀,但只颈间一处危及性命,天必佑之,未必会有什么大碍。”
“属下也深感奇怪,磨喝乐随处有卖,丢了再买便是,兴许殿下带在身上的这只磨喝乐别有深意罢。”
别有深意,能有什么深意呢?
不过是她幼时在碎叶城赠给沈令仪的一只磨喝乐,当做临别之礼,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时的沈令仪化名为了沈三,她们互不知身份。
玉门关以北曾经坐落着一个西域小国,其都城扼天山南北,傍碎叶水而建,故名碎叶城,是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难得的绿洲,从高远处鸟瞰,仿若一颗嵌在无边沙海的翠绿宝石。
碎叶城的地理位置分外险要,是中原王朝与乌伤王庭之间的缓冲地带。
乌伤未受教化,仍是一派野蛮作风,强横无理,对周边小国实施侵略吞并,纵容士兵为非作歹,致使商道屡次受阻,各国商队怨声连天,惹不起躲得起,只好绕道而行。
绥朝初兴,承汉室遗风,呈现包容之态,国力也日渐强盛,两相比较之后,西域国主举国依附,愿为属国,碎叶城从此并入版图。
高宗皇帝在几座边陲重镇设置了都督府,起管理与哨所之用,建立宵禁制度,又派遣工匠加固城墙,改造坊市。
碎叶城被还原成了另一座更具有异域风情的长安城。
这里胡汉杂居,有说胡语的汉人,也有说汉语的胡人,民风开放,商贸自由,波斯、粟特、龟兹、姑墨……诸国百姓闻风而来,生意做着做着便迁居于此。
白天,驮运着珍宝玉石与葡萄美酒的马车络绎不绝地来往于市集,晚上,胡姬戴着面纱在彻夜不归的客人面前踏起了胡旋舞的步伐。
康别春是碎叶城颇有名气的胡商,她喜欢中原文化,性格豪爽恣意,不嫁人也不生子,只有一个叫做康瑶琴的养女,远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