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寅,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你已逾而立之年,还是一样毛毛躁躁,几时才能为崔氏尽顶梁之力?”

不待崔寅开口去问,崔放不知想起什么,竟端起兄长的腔调温言教训他,话中深意好似在布置身后事般,崔寅一时听得怔住了,良久才蹙眉道:“兄长,你这是……”

“我已向陛下请辞,待旨意下发后,府君之位我也会一并辞去。”

似崔放这般身居高位的老臣请求致仕很难一蹴而就,为表圣恩泽被,成就君臣之间一段美谈,向来是臣子三请君主三不允,在朝野间引起一番议论,最后才重赏财物,恩允其告老还乡。

“阿寅,我崔氏一族绵延至今已数百年,如同一株树大根深的耄耋老树,落就巨大的树荫为后人遮风避雨,你我皆是踩在先人的肩上才有坦荡仕途。十多年前,因阿嫋一念之差行差蹈错,这株树险些被人砍断,是我耗尽心血全力补救,才终于恢复鼎盛时期三四荣光。”

崔寅神色复杂,手中棋子再未落下,眼前的崔放令他有种浑然陌生的感觉,眼中精明不在,头发中添了许多霜白,低头凝视着棋盘,那截与之一同垂下的头颈好似枯枝般毫无生气,字字句句皆似遗言,究竟发生了什么?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簪缨世家亦惧兄弟阋墙,我晓得你们私下如何议论我,这些年来族中人心浮动非我所愿,实是陷于困境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欲成大事者当断则断,实不相瞒,如有那么一日,我亦做好了将你舍弃的准备。”

果然不出所料,崔寅咬牙问道:“那现在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只一人执黑,这棋局如何继续?

细数平生,一切难平之事倏然在心头浮现,年轻时不费吹灰之力便从蠢笨的兄弟手中夺得权柄,未尝试过棋逢对手的感觉,深觉遗憾,却不想走到过尽千帆的五十来岁,以为事事尽在股掌之中,到头来竟被两个年轻女子一前一后甩得团团转。

崔放闭着眼从棋瓮中握一把棋子,紧紧攥在掌心,又叹息一声,松开手去,听着那些棋子的坠落之声,沧桑笑道:“意外?没有意外。”

“人之生老病死本是平常,怎能说是意外?”他睁开眼睛,望向亭外,只见天边流云聚散不定。

崔寅脸色阴沉,却仍是一副费解模样,棋盘一片狼藉,对手又几无智慧可言,这棋不下也罢,崔放失笑一声,开始与他细细说起近来发生诸事。

待说完,天色近黑,有家仆提着灯笼来寻,借夫人之名催促用饭,崔放命他在亭外等候,理袍起身,又在晦暗中与崔寅道:“我已时日无多,同辈兄弟死的死,出家的出家,仅剩你我二人,这府君之位你如不想要,便从年轻一辈中选一个人来培养罢。”

崔放走后,因无人近前搅扰,崔寅一直在亭中枯坐,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至此。

事情还得从何久诚被玄鹤卫投入血窖子说起,他熬不过刑,豢养私兵一事供认不讳,更交代了所有细节,没了利用价值,他便惨死狱中。不久后,沈知蕴先是派人赶赴通裕关核实何久诚所言之虚实,再以此为筹码与崔放谈判。

因沈知蕴常年居于行宫,远离宫闱,崔放对其知之甚少,加之玄鹤卫本为天子臂膀,他便先入为主地以为她是替陛下行事,虽心中大骇私兵一事怎会暴露得如此突然,但面上不表,只作臣服状,两相权衡之下交了兵符。

回去以后,崔放暗中调查何久诚去向,才晓得他并非养病,而是死在了血窖子,家人去认领遗体时那具尸首蚊蝇萦绕,已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恐怕死了六七日。

他如果早些知晓内情,也不至于在谈判时处处受制于人,十分被动。

听闻何久诚死相可怖,鞭刑,棍刑,锯割……玄鹤卫鞠狱时几乎将大刑上了个遍,前来吊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