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衣裳针脚细密,袖子上绣着同色的修竹,赫然是照着谢知方的身量做的。
“今时不同往日,由他去罢。”昔日,她身为长姐,自然拥有管教幼弟的立场。
可这世间,除了悍妇恶妻,哪有不顾众人非议,令夫君颜面扫地的道理呢?
再者,她也有自己的尊严,有不能轻易抛舍的体面。
“那……那咱们就这么忍着?”青梅见她虽勉力维持着镇定,握着剪刀的手却剧烈颤抖,不由气得眼圈发红,“夫人忍得,奴婢却忍不得,可气他平日里动辄赌咒发誓,一副将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痴情模样,这才多久就现了原形?依奴婢之见,干脆咱们回长安,一状告到御前,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为夫人做主!”
“告甚么状?做甚么主?”谢知真搁下剪刀,面上血色全无,犹如被抽去了斑斓颜色的美人瓶,脆弱易碎,令人心惊,“有哪一条律法,约定了男子不得喜新厌旧,不得寻花问柳,约定了他须得一心一意待我好?”
青梅无言以对,恨得直咬牙。
胸脯剧烈起伏,谢知真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聚起说话的力气,对枇杷道:“取纸笔来。”
身形如弱柳扶风,握着笔的手也不听使唤,接连写废了数张纸,眼中淌出热泪,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胸口针扎似的疼痛,终于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出三个字
“和离书”。
第一百九十九回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斩相思不忍顾
泪水打湿上好的桃花笺,和进墨色中,晕成数团深浅不一的乌云。
谢知真满腹委屈,边写边哭。
若是当时嫁予旁人,便是夫君三妻四妾,风流成性,她也只能捱着。
她自小就知道,这是身为世家女子,所无法摆脱的宿命。
坚贞隐忍,贤淑大度,将毕生心血献于后宅,与诸多姐妹和睦相处,再将嫡出庶出的孩子们一视同仁地抚育成人,赢得人人赞颂的好名声,这便是她中规中矩又乏善可陈的一生。
可唯独对他,她眼里揉不得沙子。
不顾姐弟身份、不惧千夫所指招惹了她,为她出生入死,对她胡搅蛮缠,强行占去她所有的注意。
爱她敬她,护她宠她,让她适应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让她重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妄想期待,让她牵肠挂肚,但凡有一日见不着他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也因此,她受不了他赤金般的心意中掺杂半点儿渣滓,受不了他无数遍描画的相依相守的未来中,出现另一位女子。
她要在还有力气离开、还有意志抵抗的时候,忍痛割舍这段孽缘。
谢知方又灌了一肚子的酒。
他踏进正院之时,月华如练,银河垂地,已是夜半三更时分。
手里拎着半坛子酒,金冠束着的长发有些凌乱,一缕碎发散于额前,不显颓唐,反添俊美。
衣裳上也浸满了酒气,他打了个嗝儿,暗沉沉的眸子扫过正房,见廊下空无一人,两盏红灯笼将灭未灭,苟延残喘,屋子里的光线也颇为黯淡,不由撇撇嘴,站在院子里发酒疯:“伺候的人呢?都死了吗?欺负我姐姐好脾气,我可不是好相与的!惹恼了爷,一顿鞭子抽得你们哭爹喊娘……”
他的嗓门又高又亮,嚎了半日,却无人理会,就连母鸡公狗,也未惊起半只。
谢知方自讨没趣,摸了摸鼻子,腆着脸走上前敲门,这时倒换了副口气,带着十二分的讨好:“姐姐可睡下了?这起子新买的小丫头委实不像话,我瞧着枇杷和青梅近来也张狂了不少,动辄对我使脸色,没大没小,不懂规矩,长此以往,如何伺候得好姐姐?姐姐放我进去罢,前几日的事是我错了,这便进去给你赔个不是……”
额头抵着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