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弦。”他重复。
达芙妮努力集中注意力,依言捏着拨片划过琴弦。
“不够利落,杂音太多。”
阿波罗冷淡地批评道,干脆连她的右手也包住,带着她重新扫出无可挑剔的和弦。
现在这样和他从后抱住她也没什么区别了。可阿波罗似乎对此毫无自觉,只是维持着冷静得不可思议的声调,一丝不苟地指出她的错处,简洁地肯定她的进步,手把手地带着她练习各种和弦,而后是如何用双手拨弦,再是弹奏出最简单的旋律……
开始达芙妮还能勉强辨认阿波罗在教她什么,到后来,语言开始融化,他说的话到了她耳中便成为悦耳而无意义的音节。触觉、听觉、嗅觉,这些与知性无关的意识则调动到极限,让阿波罗的一缕头发刮过她耳廓时,那细微的麻痒和几不可闻的摩擦声都放大到令心脏像要炸裂。而里拉琴指导还在继续,但那更接近于阿波罗的独奏会,她则仿佛成了里拉琴的一部分,由他牵引,由他拨弄,弹奏出动听的乐章。
这是接近阿波罗以来,她第一次品尝到由他完全主导步调的滋味。
和外貌上无可挑剔的异性这样近距离相处,很难不脸红心跳。更何况她还从厄洛斯那里讨来了一支金箭。她确信自己的耳根都红透了,可阿波罗丝毫没有停下教学的征兆。是没注意到?还是装作没看见?
最可恶的是,她甚至无法确认阿波罗是在有意识地发起攻势戏弄她,还是单纯地无法克制身为音乐之神的本能,试图彻底改造她这个缺乏天赋的差生。
只要能看到他的表情……
受无法解释的好胜心驱使,她猛地回头。
嗡,乐句半途戛然而止,琴弦震出不和谐音。
阿波罗比她预想中靠得更近。她的鼻尖险险错过他的,嘴唇再差一点就会相碰。离得太近反而很难看清彼此是什么表情,她在茫然的半拍游移后,先看到阿波罗与发丝同色的下睫毛,那像一道毛茸茸的、标记了神圣领域边界的藩篱。再向上看,她避无可避地跌进神明湛蓝的眼眸里。
阿波罗的瞳孔扩张到极限,昭示着不死的暗金色只剩下细细的一线。
非人的、属于强大捕猎者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凝视她,蓄势待发。她随之意识到她所有无法自控的体征因为血液上涌而泛红的脸颊耳根和脖颈、急促的心跳、发软的双手,一切的一切,当然不可能被这样的存在错漏。她甚至恍惚感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有能力将她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强烈的畏怖瞬间如潮水侵袭,她想抽身远离。但有力的手指将她按在原位,琴弦勒进指腹,她吃痛,嘶地抽了口气。
眼睫扇动,像金色蝴蝶起飞时的幻影,阿波罗倏地放开她。
确切说,是一下子消失,又出现在距离她两步外的地方。
有那么片刻,他看起来手足无措。但恼意随即攀上他的眉眼,他冷然呵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和谁表达愤恚,不多看达芙妮一眼,转身就走。
但走了两步,他又猛地折回她身前。
她瑟缩了一下,闭上眼。
眼睑拉起的帷幕后强光亮起又熄灭,她怔然启眸,阿波罗已经不见踪迹。
和音乐之神一同消失的还有达芙妮双手指尖泛红磨破的痕迹,以及那把里拉琴。
※
那之后,达芙妮依旧每天带花束进献给神庙,但整整四天都没见到阿波罗。
阿波罗想拉开距离冷静不难理解,只是她不能让他冷静太久。到了第五天,阿波罗依然神隐,达芙妮在溪水里游了来回都没法按捺住焦躁,果断开始行动:她把自己关在石屋里,彻底放开精神防线,允许软弱的念头肆意生长。
简而言之,她要复制发芽事件的前置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