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态话语随性率意,甚至比崔玉梅还平易近人得多,完全不是平时他师兄弟所想象的、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朱靖跟他说了几句话,惧意渐去。

柳云歌给他斟了一杯茶,又从一张矮几下抱出一张弦月状的古琴来,温和地说:“我给你弹首曲子罢!”

他忙放下茶盏,想说一句“恭聆师伯雅奏”。柳云歌朝他“嘘”了一声,十指微动,弹奏起来。

他见那张琴黑沉沉的不大起眼,琴弦却显得特别繁密,恐怕不在四五十根以下。他心想:“这么多的弦,两只手怎么弹得过来?”

目光转到柳云歌清隽的面孔上,又想:“师兄们全都猜错啦。甚么白须飘飘、仙风道骨?一个也没有的。我瞧这位师伯不过四十岁年纪,哪有他们说的那么老。”

抿了一口茶,只觉入口甚苦,甚是涩口。见那茶汤色泽深黄,想来茶叶也不是甚么天台云雾、东崖雀舌,大概就是乡下人自己家采制的粗茶了。

再环顾四周,只见举室苍然,四壁空空,一样像样的器物也没有,床上的被褥都已经十分老旧,有的连内里的棉花都露了出来。

他心中一酸,便想把师姐缝给自己的新被子给他送来。

柳云歌见他心思不属,轮指一拨,急音密雨,将他目光拉了回来。这才收起心神,专心聆听。

杨晏道:“抚琴原是古今第一雅事,柳师伯又是这么一位不染凡尘的人物,想来这曲子也高雅清妙得紧了。”

朱靖脸现迷茫之色,道:“不是这样的。”

只听那琴声激昂高亢,繁密处似铁马冰河,高越处如一览众山,偶有低徊,也似龙吟浅水,伺机拔天飞去。朱靖听在耳中,只觉壮怀激烈,斗志昂然,似乎天地玄黄,上古诸仙,皆要劈山让道;八荒六合,万物众生,尽当俯首称臣。一颗心在胸腔里几乎熊熊燃烧起来,恨不得现在就出去大干一番事业。

柳云歌见他满心兴奋,脸上大有跃跃欲试之色,微不可闻地苦笑一声,几个变调,琴音又转回了他平日所奏的模样。深幽,空远,好似一些曾经爱恨彻骨、最后却归于寂然的往事,又似一声来自无尽夜空中、遥不可知的叹息。

曲终收拨之际,天阙沉沉,长夜未央。一声空响,月满东山。

杨晏问道:“你呢?”

朱靖臊红了脸,小声道:“我……我睡着了。”

这琴声如细语低诉,听了一会儿,只觉身困眼乏,便止不住沉沉睡去。依稀只听见柳云歌自言自语道:“君山风露成绝响,不见人间秋月长。”替他盖上一张棉被,抱琴而去。

杨晏啧啧道:“柳师伯对你当真不错。你说之后自觉武功大进,也是拜师伯所赐么?”

朱靖用力点了点头。他自此夜之后,常觉身轻若虚,行走奔跑,都比平时快了许多。一招发出,往往剑在意先,经常一道精妙之极的剑招已经落在敌人身上,自己却没有反应过来,吓了一跳。纵跃闪避,更是轻捷了不少,有时甚至怀疑对手故意相让,否则一招招何至于发得如是之慢?想来再过几年,必有大成。

杨晏对这个小师弟甚是疼爱,丝毫不觉嫉恨,反而替他欢喜,笑道:“妙得很哪!最好能不知不觉发出一剑,把那个姓梁的捅个对穿才好!”见他一碗粥已经喝尽,便下楼去会钞。

朱靖收拾包裹长剑,准备下楼,忍不住从窗口看了一眼。只见早市渐散,人声沸腾,往来之客,密密如湖中鱼。那偷杏儿的小孩手舞足蹈,却是偷了一个竹圈儿,拽着那黑衫男人的衣袖,让他投枚。那男人既不理会,也不甩开,反正小孩儿也拉他不动,只当没这回事。

朱靖不禁一乐,心想:“这人个子这么大,脾气倒好。”

下楼一看,却不见师兄杨晏的身影。四面一望,全无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