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也如他的人一样,吐字含糊,浑浊不清。那中年女子仰天一笑,声音中却无半分笑意:“你倒还识得我姓薛,好极,好极!姓谢的,我找了你十二年啦!我今天只问你一句话:我爱徒韩苍梧,是不是你害死的?”

那老人听到这名字,身子微微一颤,口中嗫嚅几声,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那中年女子两颊肌肉颤动,似要作出冷笑,声调却转为悲苦:“你……你当日在君山时,我门下弟子无不对你敬若神明,奉茶扫榻,恭恭敬敬,尤以苍梧为最。这孩子哪里对不住你,你竟对他下此狠手?”

崔玉梅早先对上御剑刚猛无俦的一击,气血淤塞,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此时一见仇人,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恶气,冷笑道:“薛灵鹊,我让你带他过来,不是为了听你们絮絮叨叨地来叙旧!你徒儿被他害得神志不清、如癫似狂,当年是你亲眼目睹,难道还会有假?你如此拖泥带水,不干不脆,莫非还对他旧情难忘?”

薛灵鹊全身一震,脸色煞白,冷冷道:“崔玉梅,你自寻仇,何必牵扯到我身上?”

崔玉梅厉声道:“好,我来替你我二人作个了断!”芒鞋一点,人已在半空,劈手夺过薛灵鹊手中青剑,碧光一闪,剑尖已刺向仇人胸口。

她出手极快,飞身夺剑、出招杀人,只在瞬息之间。月光之下,只见谢师兄须发苍苍,闭目待死,心头竟掠过一丝茫然:“我就这么杀了他?”

她爱子崔青阳早年拜在柳云歌门下,悟性既高,兼之勤练不缀,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风发。西宗行拜师大典之日,崔青阳当庭小试折柳绿波手,在场观礼的武林同道、前辈高人,无不赞其后生可畏,前途无量。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谢空回魔音忽发,崔青阳首当其冲,全身经脉尽损,一生一世,再无痊愈之望。她百般泣涕寻医,终究留不住爱子性命。十二年来日思夜想,便是手刃仇人,为儿子报仇。自屈方宁在她面前展露“六指天罗手”功夫,历经数年追踪,终于循着蛛丝马迹,一路北上,寻入千叶军营。她虽满腔仇恨,骨血中却不曾忘却这个“侠”字。得知千叶十七军以统帅御剑天荒为首,遂潜心谋划,布下擒王之计。今日虽然功败,且喜仇人现身。如今大仇即将得报,心中却是一阵迷惘:“杀了他之后,我又该往何处去?他当年害了青阳,是否有甚么难言之隐?……这个人,我到底该不该杀?”

但这迷惘也只在刹那之间。崔青阳横剑自刎的惨状浮现在眼前,便即将心一横,对自己说:“当然杀!”

剑尖甫动,只听风声飒然,两件小小物事分别从东南、西北方向疾射过来,撞在她剑身之上。崔玉梅已是强弩之末,只觉手中剧震,青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只听嗤的一声裂响,那“谢空回”衣襟被划破一条长长口子,瞬间破皮见血。奇的是他面容老得不成模样,身上皮肉却精壮如昔,望之似二十许人。

崔玉梅对此全没细想,只抬起下巴,冷冷看着东南方一袭青袍,嘲道:“柳师兄,时隔多年,你还是对他下不了手么?”

朱靖骇然举目,心中大震:“柳师伯?他老人家也下山了?”

只见花丛前转过一人,面容清癯,衣袂飘飘,正是九华派西宗掌门人柳云歌。他手中所执一支七孔玉笛,尾上一朵笛穗已然不见,只余扯断的一缕红络。他目光越过崔玉梅,望向地下弹落的一枚菩提子,朝西北方道:“来者可是天法寺同悲大师后人?”

只听靴声一动,周世峰从暗处现身,脸现骇色,拱手道:“柳前辈目光如炬,一眼便识破弟子师承。”

柳云歌向他身旁看去,神色似是叹息,道:“同悲大师一代僧侠,柳某对他是很敬佩的。”

朱靖听他语气中颇有惋惜之意,一望之下,脱口惊道:“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