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逃,如果逃不了,兴许地下您会见到我。”
“若地下见了你,兴许还能再来赌一局。”
“赌什么?”
“赌我的儿子江山是否能长久。”
“盛世将要太平,太平必将长久。”
“非也,辽人虎视眈眈,天下未必太平。羔羊我不宰杀,必有他人觊觎。”
“陛下把人视做羔羊,可有考虑过羔羊的感受?”
李景沉默已久却道,“你非我眼中羔羊。”
羔羊由人宰杀,随从大流,碌碌无为且浪费口粮,没有存在的价值,只是一滩活腻的烂肉。
他杀的羔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黄泉死路魑魅道上,一个人走也不亏。
“那我是什么?”
李景笑开来,“你是精怪,我还未试过是否身怀名器,倒有些后悔。”
章璎险些气笑。
死到临头还在占他口头便宜。
没有人想到恶毒的暴君死前仿佛一位看穿世事的智者。
砒毒入肺腑,李景已气若游丝,血红的眼睛看向空中,眼球渐渐爆裂出血。
在他死去的最后一瞬间,听到耳边有人说一一
“如果我早些出生,若知陛下在冷宫是那般境遇,必定日日温饭做粥,不让陛下孤单十年。”
李景的手忽然反握住章璎,握的很紧很紧,到死的时候都没有松开。
手背青筋暴突,眼角尚有一滴未曾干涸的泪。
章璎抱着暴君的尸体,轻轻阖上他的眼皮。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对五十散中的砒石是否知情。
但李景永远开不了口了。
章璎冷静地挪动暴君的尸体,将他伪作自缢而亡,挪动尸体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他后来细细回忆,许多事情都有迹可寻。
圣祖皇帝后宫有许多女人,李景的母亲只是其中一位并无身份的贡女。
贡女按例不得产子,她偷倒避子汤,并怀身孕,瞒天过海生下李景,皇帝迫于无奈接纳这个孩子,转身将贡女赏赐给需要笼络的大臣。
李景的生母自此成为不传之秘。
这在当年是君王把控人心的常事。
贡女在暴力与无止境的折磨之下替大臣生一对双胎。
这位大臣后来卷入贪污案中,全家被发落。
李景的母亲和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被砍断头颅。
母亲的头颅滚落在李景的脚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七岁的李景受到刺激,回宫大闹一场,自此被关押冷宫。
听说十七岁才被从不见天日的宫殿接出来。
彼时头发已生至脚踝,脚边四处都是被啃断的老鼠残肢。
在冷宫这许多年,他靠食鼠饮雪活下来。
他的父亲存心饿死他,也便无人给他温饭做粥。
孤独的十年中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鼠与蝼蚁,还有冬日一场又一场的雪。
或许这也是后来他对自己的发妻与亲子不屑一顾的原因。
因他父亲从未在意他,他也不会在意自己的儿子,曾经所经所历让昭宁太子又尝一遍。
他以为这是常态。
若是当年有人能看他,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但世人凉薄,并无人在意一个关押在冷宫的皇子。
纵观李景的人生,每一刻都在赌。
杀自己的弟弟是赌,福州王死后赌自己的父亲爱子心切,必然会随之而去。后来登上皇位,所做所为亦无一不在满足私欲。或许他在这世上从未得到真心,便觉得无趣透顶,不明白众生庸庸碌碌为何活着,杀人反而是在帮他们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