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道影子又变作了判官模样,笑嘻嘻道,“来生他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有妻
有子,儿孙绕膝,而你不过是轿下行经的一条野狗,咬着他扔下来的骨头,与其他饿狼争斗。这群饿狼中有人曾是帝王,有人曾是将相,也有人曾是奴仆,他们造下孽罪,终有一日须得偿还。”
戚淮一生从不跪神佛。
但这一刻他跪下来。
倘若眼前一切皆是梦,他与章璎便连来生唯一的交集都无。
倘若眼前一切不是梦,将来能有一次擦肩而过,已是上苍厚待。
“我不贪图来生,只求今生他能活下来。”
戚淮一声声地磕头。
磕得头破血流。
前尘似梦泡影,判官不见了,黄沙不见了,血红的天幕被撕裂,戚淮捂住眼睛,茫茫荒野上空传来一阵响动。
风云涌没,长夜骤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有动静了?”
戚淮猛地睁开眼睛,哪有什么黄泉,哪有什么风雪,哪有什么鬼道。
他看到祝泠子喜极而泣,看到萧烈如释重负,也看到祝蔚神情欢欣。
眼泪烧红一双眼。
再没有人顾得上看戚淮一眼。
“戚寒舟!”
似乎有人叫了他一声。
一阵困倦袭来,戚淮无力闭上眼睛。
而远在寺庙中,那俗名章珩的和尚诵完了最后一本经。
明日他将继续打开新的一本,只盼佛祖能看到他的诚心,庇佑他的兄长。
木鱼声歇,昏灯灭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永元三年。
都城长安。
李徵死了。
旧的时代灭亡了。
李徵被新帝在苟且三年之后赐予了一杯毒酒。
毒酒穿肠下肚,瞬间便要了性命。
没有人知道这个新汉废帝死前最后的一瞬间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他龙椅上风云跌宕的一生,或许是他童年时为数不多的玩伴,也不知是否会为曾经的所做所为而后悔。
帝王总是铁石心肠。
他死的那一日,异族的皇帝将有关章璎的一切大白天下。
异族的政权无须维护曾经汉室的威严,新的皇帝不怕将旧的皇帝从神坛拉下,耶律德让修订史本,他将那个忍辱负重的阉宦所做一切昭告山河,随之而来的是读书人心目中的神祇章荣海名声扫地,腐烂的旧皇室被清流一众批判,人们无法想象一个年轻的孩子被卷入腥风血雨的党争之后为朝廷和百姓所做的一切,可惜当年审判过章璎的卫琴与王寅都已死去,只剩下一个明轲老泪纵横,感慨一句“章家门下无小人”,之后便一病不起。朝野上下的年轻士子纷纷为他立传做碑,他们之中有许多都是曾经高高在上辱骂过章璎的人,真相大白之际方明自己的卑劣所在。
而这一切都与章璎无关了。
耶律德让做了他能为章璎所能做的一切。
骨左问过他,为什么忽然赐死了李徵,耶律德让发出一声叹息,“忽然觉得,让他去死,才算是对得起章璎,李徵活着一日,章璎便一日不能痛快地活。”
骨左似懂非懂。
耶律德让没有再多做解释。
只有靠近过章璎的人才知道他有多好。
那时候,章璎被救了过来。
戚淮却已经因流血过多险些死去,是半途醒来的章璎唤醒戚淮求生的意志,戚淮顺
势运起内力将全身的蛊毒逼至右臂一侧横刀截断,祝泠子医术高明,险险保住了二人的
性命。
章璎想让戚淮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