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主母变成了一个哑巴。
章珞旧病未愈,又添心伤,风寒数日之后清醒,已经烧坏了嗓子。
她乱发纷披,瘦薄如纸,跪在佛祖面前每日每夜流着血泪,耳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以为是章明礼回来了。
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章明礼回不来了。
她不是男人,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连周家的大门都迈不出去,她在佛堂求了这么多年章家的平安,往后也该换人了。
她不能说话,她知道这是报应。
人总是会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章珞开始做一个梦。
梦中一群恶人围着她视如性命的弟弟,撕裂他的衣袍,将他按在草丛,月光鲜红,影子鲜红,佛堂的蜡烛在流血。
可怜的青年扑倒在她的门前撕心裂肺地求救。
“阿姐!阿姐救我!”
“阿姐救我!”
到后来呼救声消失了窗纸上只能看到两道血手印。
她一遍一遍从噩梦中醒来,又一遍一遍重新归于噩梦,如此反复,永无宁日。
而小西河王骑着他的瘦马,一路往潼关方向去。
瘦马奔出长安,经一日夜后终于停在一家酒肆前。
黄沙漫天,风雨暝晦,酒肆旗帜飞扬,屋舍外铺满尘灰,屋舍内却亮起灯光。
此间人声鼎沸,诸客不绝,店家早已忘记眼前人是谁,起身招呼道,“客官请进。”
高大的客人并没有进去。
他立在风雨中,风尘仆仆牵一匹瘦马,神情竟有些凄惶可怜,“辽人带着他的新娘,往什么地方去了?”
店家笑了笑,“我倒是有些印象,还从未见过辽人带走过那样美丽的新娘。”
“你见过那新娘的面容?”
店家摇头,“未曾。”
未见姝容,便知绝色,普天之下,怕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他们往西走了。”
往西过漠河,便能至北辽。
戚淮沉默谢过店家,转身正欲上马,却被栏杆前一片鲜红夺了眼睛。
潼关边界黄沙漫天,四处丘陵和枯树,孤零零的酒肆挣着卖命钱,仿佛淹没在风声中,梁上茅草被掀起,野狗寻着窝躲起来,炉子里的热炭滋滋作响,一排生锈的栏杆缄默伫立,栏杆上系一条红纱,那是新娘出阁的艳妆。
店家远远看去,那高大男子捧着一缕红纱跪下来,砸入黄土中的不知是泪是雨水,滔天风雨就要淹没他。
只那一抹红,飘飘荡荡如轻烟,就要往天际去,却被人间绊着脚,与泥沙纠缠不清。
一百一十二章
一路往北,正逢北方暴雨将停歇。
“前方便是江临城,出了江临,翻过沙漠,便是我大辽国土了。”
萧让骑在马上眺望,马蹄下的土地泥泞不堪。
江临城乃汉辽分境之地,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已行九十九步,最后一步迈出去,便能回到草原。越往北的吃食越腥膻,章璎吃不惯,长路跋涉,越发瘦弱,只剩一头漆黑的长发飘荡在风里,如纸片做的人,因着惊世骇俗的容貌而引来路人频繁侧目,亦不再穿一身嫁衣,而是做寻常男子装扮,偶尔看向身后的故土,神情似惘然似叹息。
马车入江临城,从城东门出,雨后的黄沙带着湿润的清香。
天色已晚。
忽有兵戈夹杂马蹄纷乱入耳中,骨左骨右细目看去,昏淡的月光下有一队人马从林中出,带着飒飒风声迫近,将萧让一行围作一团,无数刀刃凛凛生光,映出月亮惨白的脸。
章璎掀开轿帘问道,“发生何事?”
萧让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