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书柜里,除了教材教辅再无别物。就连寒暑假,她申请看的课外书都是章淑嘉帮她从学校图书馆借的,《甘地自传》、《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所以,她的议论文总是写得很好,年年看同样的书,名人例子手到擒来。
直到上大学的时候,天高皇帝远,她才开始恶补以前落下的“功课”,在读到张爱玲的《第二炉香》里,“蜜秋儿太太一向穿惯了黑,她的个性里大量吸入了一般守礼谨严的寡妇们的黑沉沉的气氛,即便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总似乎是一身黑”, “蜜秋儿太太的家教非常严明,即使女儿读的报纸,她也要检查过才给女儿看”,她心生一阵悲凉,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也有人认真在意过她的长相,不然为何会入选校园论坛的校花评选,只是在她妈偶然发现之后,那帖子便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十位候选人仍没较出个高下。
也有人认真欣赏过她,半夜的告白词真意切,“我想和你一起上你想去的大学”,只不过半夜她的手机都放在章淑嘉房间里。
也有人给予她中肯的评价,“她其实挺可怜的,有那么一个灭绝师太般的妈。你看学校里哪个女生还天天穿那老奶奶都嫌丑的校服。”
她听到以后内心毫无波澜。
也是,一个灰黑色的母亲是无论如何都教不出一个色彩斑斓的女儿。
到如今,就连王茹出去应酬都知道还一声漂亮的淡蓝格子纹大衣,补了干玫瑰色口红,给暗沉阴雨的冬夜注入一丝彩色。
而她,因为早晨贪睡那五分钟,裹上银行统一发放的黑色防寒服就出了门,身上唯一彩色的丝巾还在下班离开前仍进了更衣室。
所以当她在蚊子……不对,方子聿。
她想起了他的名字,校园广播通报违纪,一星期他会上榜三次,所以印象深刻。
当她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后悔,该换一身行头,至少不要再是一身黑。
这念头一跑出来,她又暗自嘲笑起自己,自中学起就看遍各种颜色的人,怎么可能会记住一个无意评论过、灰黑色的女生。
坐在她身旁的何康见章若卿兀自发了很久的呆,小声在一旁提醒,“小章,李行往你这边看了两次。”
章若卿这次回过神,赶紧提起酒杯,将脑海中的蚊子赶跑。
酒过三巡,大家都不再拘谨,开起了玩笑。
“原本想昨天请方总吃饭,结果方总同佳人有约。”公司部总经理程锡举起酒杯。
“家里安排的相亲,必须去。”方子聿同他碰碰杯子,歉然解释。
“方总一表人才,竟然也需要去相亲?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都排斥相亲。”何康赶紧将话题续上,能在酒桌上谈起私事说明这关系就进了一步。
方子聿扫了一眼酒桌,这桌上能称的上“年轻人”的,勉强就是自己和对面那位从进包间就没再说过话的女生。
何康就守着方子聿的眼神,等他往这边递过来,立马解释:“我们行花今天也去相亲了。”
被点了名的章若卿,在心里咒骂一声这人果然是笑面虎,就不该在车上说漏嘴中午相亲包子没吃一个只喝一碗粥,饿得可以吃下一头牛,现在被他逮着了。
她虽然知道何康是在替她解围,饭桌上所有人都找了这样那样的理由跟方子聿敬了酒,李行往她这边看也是这个意思。但她怎么都想不出该如何跟他搭上线,总不能问他还记不记得中学时在厕所抽烟被教导主任抓现行的事。
可是眼下刀架在脖子上,这酒怎么都得喝。
大概是看出她为难,方子聿端起了酒杯,杯角轻磕玻璃桌,一双眼睛似笑非笑,说:“行花都要去相亲,那我去就更不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