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高丁此时开口,昏黄的灯光在地中海的头顶摇摇晃晃,此时的他像一个识大体的理中客:“你妈性子急你也不是不知道,说到底不还是操心你们俩吗?那些话听了就过了,别放在心上。”
中年男人常有两种典型,一种是在酒桌上胡吃海吹指点江山,不知道的还以为核按钮在他手里握着,一种是家庭事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高丁属于两种结合,每次有矛盾的时候说个闭幕词一样没意义的话,他还觉得自己尽到了一家之主的责任感而沾沾自喜。
段洁连忙附和:“对呀对呀,你能考上S大都亏了我和你高叔叔。”
他们一唱一和说得实在太好听,姜津都快觉得自己的记忆有偏差,明明自己十多年一直在各个亲戚家漂泊打地铺,再穷苦的小孩起码都有一张正儿八经的床,他不仅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连席梦思都是奢求。
也许是他中考成绩考的还不错,段洁可算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大儿子,不知道怎么说服了高丁,高中三年才把他接回去。
离异家庭的小孩在亲戚家长大,各种白眼和蔑视是常态。这个阿姨家里住住,直到不耐烦就让他收拾行李去别的姑姑家住。他们都把好吃的、有营养的东西藏起来,等到姜津不在家的时候吃掉。十六岁之前,姜津在餐桌上多加块肉都会引来刻意的咳嗽,他就不敢吃饱了。
慢慢地,常年的食不果腹让姜津忘记了饥饿感。吃饭只是变成了一个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吃了就行,至于吃多少,吃了什么,有没有营养,不用在意。
姜津吃完饭又收拾了碗筷和桌子,已经九点多了,他走到自己之前住过的房间,想收拾一下今晚住。打开房门一看这儿变成了杂物间,堆满了箱子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看不见床的形状了。空气里都是灰尘的味道。
段洁在沙发上哔哔啵啵嗑着瓜子,头也不回:“你房间没人住就放了点杂物,现在又不晚,你回学校去呗。好歹一千多的住宿费呢,不住白不住。”
合着她一开始就没想让他住下,即使她清楚从这骑车到学校得一个小时,小区门口的国道都是乱闯红灯的大货车,事故频发。
姜津擦干湿湿的手,洗洁精刺激他的伤口细细麻麻地疼。他没说什么,毕竟一向沉默寡言,骑上车,迎着夜风,又踏上了回学校的路。
高速行驶又狂摁喇叭的货车在他身旁呼啸而过,对面的远光灯看得眼睛直花,夏夜的凉风钻进他的袖管鼓得空荡荡。姜津骑得慢吞吞,听着生锈的车链吱呀吱呀,心里倏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如果他今天被货车撞了,死了,脖子断了,车从他身上轧过去,不成形的碎肉遍地都是,血从中间喷到另一端的路沿石,段洁会哭吗?
他觉得答案可能不是他想听到的那样。
不知道骑了多久,他终于来到了大学城,商场部分店铺已经熄了灯,剩下的估计在打扫卫生。路上的学生都零零散散没有几个了,姜津扫了一眼,发现商场对面那家烘焙店还亮着灯,在昏暗的夜晚,像一处导航的灯塔,也像女孩临死前点燃的最后一根火柴。
他鬼使神差地往那里骑。
他感觉现在有种熟悉的感觉,大一刚入学的时候,他同样被叫回家挨了一顿批,吃了没滋没味还没饱的饭。同样是一个夏夜,同样在烘焙店对面停下,他本能地往远处唯一的暖黄灯光望去。
那个高瘦挺拔的身影就站在店里检查货架,盘点东西,时而站起时而弯腿蹲下,目光专注,侧脸是那样宁静完美,被灯镀上一层薄薄的光,身上的每一处都沾满了咸甜香味。店里那么多注入师傅心血的甜点面包,花样繁多精致好看,但似乎都没有他让人有想要独吞的念头,想必伊甸园里那颗举世闻名的苹果也不过如此。
他认得他,那是他新的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