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才长叹一气:“如若此,那倒是可惜了。他二人心性单纯,应当长寿的。”又转了话题,“我们死于何处?”

“此处。”

花川突然露出孩童般的好奇心,追着他问:“怎么个死法?”

荀随应是许久没记起那件事了,说话时声音放得很慢。

“你我未对那妖的丈夫设防,他被邪妖操纵,误伤了我。阵法被破,那妖蛊惑了全城百姓,围攻之下,先是――”

他忽地顿了声。

先是性子活泼的邵庭之被砍掉了头,死后眼睛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直到他娘来带他回去,他才闭上了已失焦距的眼。

往常一笑便抿出的酒窝,全被死寂给填平了。

再是魏祁。

目睹了好友被杀,他近乎当场疯魔。天生木讷沉闷的个性,硬生生走向了另一极端。直到被斩,魔性都未消一分。

最后,是花川。

少年成名的天才,却被砍断手脚。

他虽在这场劫难中活了下来,也未成魔,却离开了青斗宗。

下山前,他已没有了往日的调侃轻佻,连说话都嘶哑得如一把沙。

任谁听,都只尝得出万念俱灰的滋味。

他满眼疲惫,留给荀随的是一声苦笑――

“我救苍生,苍生却未救我。

“师兄,我道心已毁,修不得仙了。”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青斗山脚下。

那时,花川已是郁郁寡欢,呈将死之态。

他拉着荀随的手,求他将他埋在青斗山下。

想起了往事,荀随忽觉满心空荡。

见他突然止声于“先是”两字,花川看出他的郁结,提起笑:“让你挖出那些苦事,倒是难为你了。倒是你,你说被那斩骨刀伤了,不知伤在何处?”

他向来聪颖,又忽然记起方才裴寻今提到过的眼睛,便问:“可是眼受伤了?”

荀随:“小伤罢了。”

花川:“眼睛现下可好了?你若真在蜃境中看见了我们,想必是对今日耿耿于怀。”

又是一阵沉默。

荀随望向花川。

他记得,花川笑时,眉头总是习惯性扬着,嘴边挂着说不尽的玩笑话。

同门师弟师妹,大多也都更亲近他。

如今这些,竟都有些模糊了。

许久,荀随闭了眼,才淡声吐出几字:“空怀悔恨,苟活至今。”

花川一时语塞。

他盯着荀随,最终只叹了口气。

“我之前就说过,望山,你心思太重。”他眉间微蹙,“将所有闷在心里,只会愈来愈糟。”

听到这话,荀随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睁开眼,眸底不是一贯地清冷,反倒融了些暖意。

“我想,如今或许已不用形影相吊。”

但却未得到回应。

身前的花川什么话都没说,神情微怔,似是听不懂他的话。

荀随了然。

这里是他的幻境。

他从未与花川谈论过这一话题,自然也想象不出对方的反应。

他转过身,道:“下雪了,回去罢。”

但他刚往前迈了一步,花川便叫住了他――

“师兄。”

荀随顿住步子,并未转身。

由是,那温和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花川望着他的背影。

“你我入宗时,曾说过要心系天下百姓。倘若师兄所言不假,万望师兄能携我等道心,完成当日之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