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喝着药,怎的又咳血。”

云家长子半蹲在榻边,手拿帕子要给母亲擦唇边的血。

那老妇人抓起一旁的药碗,猛地砸向这个长子。

“你和你那个爹,真是一样的让人恶心!滚出去!出去!”她满头白发,人老珠黄。

那双苍老浑浊的眼,在这一瞬,却好似迸裂出鲜艳的血色。

云家大郎被骂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旁的少夫人忙拉了他出去。

“大郎说话虽不中听,却也在理,婆母眼下心疼小妹,自是听不得,可人死都死了,咱们家的日子,总还得过,难不成,让小妹白白地死了,家里什么都捞不着?”

这儿媳,是云家已逝的老太爷亲自挑的,道是精明算计擅长掌家,可帮着那不争气的长子支应门户。

宋宛娘听着她话,

心里的厌恶,几近灭顶。

“她已经枉死,骨肉血亲不思为她报仇讨回公道,却只想借她的死,好生捞一笔,你们也配为人!”

云少夫人被骂后面色连变都未变,只拉着夫君往外头走,道了句:“罢了罢了,婆母好生歇息,我这便把大郎带出去,”

边说,边将人拉出卧房,顺手阖上了房门。

“娘也真是的,从前也不见她多疼小妹,如今人死了,倒还怪起我们来了。”

这话音飘入内室,病榻上的老妇人掩面而泣,指头掐着脸上皮肉,浑身都颤抖。

她见她的女儿最后一面,竟是那日京城寒夜暴雨里,让她滚。

外头人渐行渐远,病榻上的老妇人喉咙似被刀劈割裂般,低泣哭音沙哑如破锣。

房门外,云家大郎应着妻子的话,想起方才在卧房里被母亲骂的情形,脸色还很不好看,嘟囔道:

“娘骂我撒气也便罢了,怎还把父亲牵扯进来,父亲在世时对娘多好,满扬州城谁不知道,往常谁提起阿娘,不道一句阿娘命好。如今父亲人死了这些年,娘平常提都不提他,如今一提,竟是说父亲恶心,我听着真替父亲不平。”

扬州云家的老爷云培峰,是江南闲话里,最出名的浪子回头故事。

少时浪荡,娶妻前后通房妾室都是一门一门地抬。

婚后十余年,却突地把家中姬妾庶子都赶出了家门,只留下正妻生的骨肉。

那之后,对夫人更是处处体贴呵护。

说起云夫人,扬州城谁不道一句她命好。

幼时父母娇宠,乃是家中独女,自是无忧无虑。

少时嫁青梅竹马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婿,便是家中父母双亡,又无兄弟依靠,还同夫君闹了十年性子,也没被休弃。

年华不再,成婚十余年后,夫君生意越做越大,家中姬妾无数,庶子都快长成了,听说她不过闹了场上吊求死的戏,人也没死,就吓得夫君遣散姬妾,往后处处哄着纵着,平日大声说句话都不敢。

外头谁提起云夫人,不说她命好。

便是这云家大郎,怕也如此觉得,故而才有方才为父亲鸣不平的话语。

只一旁听着他说话的云家少夫人,却没应声。

反而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卧房门。

命好?

当真如此吗。

这云家少夫人,倒是曾听娘家父亲提起过一桩旧事。

道她这婆母,昔年是真心求死,若非云培峰寻得神医,怕云夫人早不在人世了。

只旧事过去这么些年,旁人提及从前,便是隐约记得云夫人初嫁云家时在云培峰身上吃的苦头,也大都只道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苦尽甘来嘛。

云少奶奶正出神,前头月拱门处却突地闯进来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