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恨正道所有人,有时连师尊都会一同毫无道理地恨上,怨恨师尊欺瞒她许多。
对待其他人,她怨憎时只有浓烈的恨意;对待师尊,她怨憎时,爱意和恨意交织在一起,互相攀扯。
什么放下,什么醒来后不相见,她根本就做不到。
鬼本就是靠怨念和执念活着,虔诚的、敬重的、克制的念头都被她抛到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阴暗,是亵渎,是痴缠。
她成了鬼,她更想生生世世缠着师尊不放。
她猜到了,师尊一定和谢宗主借过天枢镜,提前卜算到了这必死的一劫,才会留这些书给她。
应劫前的那段时光,师尊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留在她身边的?
她们师徒最后相处的那些日子,少有温情,似乎不是在闹别扭,就是在吵架、冷战……
若是早些知道……
罢了,早知道又如何?算来算去,算不过天命、人心。
师尊说过,不厌生,也不怕死,唯有面对而已。
她亦然如是。
谢清徵摸了摸腰间的参商剑和烟雨箫,轻轻叹息一声,“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一蓑烟雨任平生”,昔年拜师时随手抓的佩剑与佩箫,竟是一语成谶。
*
不知谢幽客用结魄灯修缮她们的魂魄要耗费多长的时间。
谢清徵在镇魔塔中日复一日地修炼,逐渐忘却了寒暑枯荣,故人的面庞一个个变得模糊,唯有师尊死前满是鲜血与尘埃的模样,刻骨铭心。
这日,谢清徵忽然听到塔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从入定状态中醒来,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四周。
镇魔塔内压制她的灵力似乎越来越稀薄,四面八方的咒语经文越来越淡,最后,如一阵烟般,彻底散去。
被囚禁的第一年,她用业火烧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能烧毁这些禁锢她的咒语和经文。如今终于要放她出去了吗?
是谁放的?谢宗主吗?
她好长时间没看见谢宗主了……
不管是谁揭开了镇压的符箓,谢清徵只觉禁锢撤去,浑身说不出的舒适愉悦,她一跃而起,化作一团鲜红色的鬼火,大摇大摆地冲向镇魔塔外。
终于重获自由啦!
此时正是夜晚,月色如霜,好山好水,好风如酒。
不知谢宗主出关没,她的师尊和娘亲醒来没?
她兴奋地冲出了塔外,不见塔外有人影,便冲向了谢幽客所在的未央峰。
天枢宗共有十二座山峰,未央峰在最东边,是天枢宗最高的一座山峰。
落地后,谢清徵听闻溪水潺潺声,化作人形,走过去,蹲在溪边,想要打量一下自己的模样。
修炼了许久,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是否还会像之前那般,阴郁苍白,令人一眼瞧上去便知是个鬼。
水光映月,溪水淙淙涌动,谢清徵蹲在地上,低头看去,心中倏忽一酸。
水中没有任何倒影。
是了,她已经成了鬼,鬼怎可能有影子呢?
谢清徵站起身来,放眼望去,未央峰殿宇楼阁,巍然耸立,一片静悄悄。
实在太过安静,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记得,从前这里有来回巡逻的金衫修士,有璀璨的夜明珠照亮四野,如今却好似荒芜了一般,只见月色如霜,不见半个人影。
她闭上眼睛,片刻,猝然睁眼。
这里甚至没有了结界!
谢清徵重新幻化成一团鬼火,正欲飞去别的山峰探查一下,却瞧见远处御剑飞来了两个黄衣女修。
她立刻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她还不知道是谁放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