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一问,竟似将太后难住了,她想了想,才道:“问问它,让它给我下个定夺,能否喝酒。”
不知是敷衍,还是真话,在唐潆听来只觉可爱。她噗嗤笑说:“这话或问太医,或问我,岂能问它。”她清楚数着,太后手中已是第五杯酒。待太后饮了这杯,她便半是哄骗半是撒娇地讨要酒杯,“它再许您喝,我却不许了,您听它的听我的?”
唐潆一面说,一面拿脑袋来蹭她,大有不依不饶的架势。心中一软,太后失笑,手上松开,便将酒杯给了她,却揶揄她:“我听你的,莫不是你听我的?”
唐潆放下酒杯,又从旁取了手巾细细给她擦拭酒渍,笑得坦然:“在外我听你的,在家你听我的,这样可好?”
恍惚间,彼此的关系仿佛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唐潆辨不分明,只觉心中欢喜。再想到太医进言,她笑容陡然凝滞,抬眸看向太后平静的面容,暗自下了决定,便将断药之事说了出来。
太后听了,反倒释然一笑,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能治好便好,治不好便罢。我其实无碍。只你,莫要执着。”
她从前确是执着,往后亦不会放弃。当下,她却十分心疼太后为不使她失望难过,明知药效甚微,仍喝下去,令身体日渐虚弱。
“嗯,阿娘,我不执着。”唐潆目视着她,朗然笑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及笄之龄,恰是少年,容颜正好,您已瞧在眼里,记在心里。”
桃花眼微微一弯,白玉似的面颊腼腆一笑,她道:“往后便一日日老了,便一日日丑了。您记住的,是我最美好的模样,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罢,唐潆微微抬首,在太后颊边轻啜了一口。
太后薄唇轻启,似要说些什么,但她终究没说,纤长细密的眼睫低低垂下,半掩明眸,难辨颜色。
入夏,夏苗将至。
天子四狩,春蒐、夏苗、秋獮、冬狩。古礼沿袭至今,冬狩最为隆重,余者次之。往年夏苗不过是考校宗室子弟骑射技艺的场合罢了,宗室子弟纨绔风气远胜争强之心,且国泰民安,无人思危,因而夏苗便无人看重。
是年夏苗,弗朗基国受邀参与其中。
猎场在郊外,长途跋涉,又是溽暑,皇帝素不出席。今年却破天荒地衣皮弁服,卤簿仪仗随行,由亲卫军护送,率王公宗亲,亲往郊外主持了夏苗大典。
前廷后宫虽仅一墙之隔,但因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朝堂上的消息轻易传不进宫人的耳朵,遑论宫里宫外。宫人只知唐潆何日何时离京,却难知她何日何时回京,更不知此行会发生何事,一如往常搬冰消暑,搭棚蔽日而已。
这日午后,忍冬、青黛与几个小宫女在阴凉通风的檐下玩簸钱。
殿内置冰消暑,游廊上犹有凉意。
簸钱这游戏,本不允宫人聚众作乐,忍冬和青黛亦非喜爱玩闹寻隙偷懒的性子,只是近日长乐殿中实不需宫人插手,尤其白昼。闲得无聊,且太后宽和,便偶尔玩玩。
小宫女纤纤手指一翻,将铜钱颠落在地,迅疾以手背覆住,笑嘻嘻地看向众人:“如何?正面,反面?”
另一小宫女笃定道:“三次正面了,这次定是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