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现银最多的地方,除了当铺钱庄,就是寺观。楚国的寺观一向有济世救灾的传统,若想快速调度银两赈灾,来找寺观住持,确实是最快的。

度厄法师与陆华亭说话的语气,与对其他人截然不同:“若是别人求救江灵寺,无有不应之理,可若燕王来,老衲偏不能答应。”

陆华亭道:“某知道,你在等我前来,我来了。”

度厄法师冷笑一声:“你明知增珈法师是我师弟,犯下滔天罪过,还敢踏入寺中,有你这等欺师灭祖的孽障做谋臣,燕王又是什么良善之辈?”

也是冤家路窄,这度厄法师竟与增珈法师熟识。

增珈法师之死本是陆华亭的逆鳞,群青不由掀开帷幕,生怕陆华亭在江灵寺大开杀戒。

然而,陆华亭毫无反应,隔了一会儿,黑眸平静:“法师要如何才肯答应赈灾?”

度厄法师道:“取‘莲花座’来。”

两个小沙弥很见师父如此生气,跑进内室,合力拖出一个沉重的莲花蒲团。陆华亭垂眸,这蒲团之所以沉重,是因垫子下面藏有钉板,是专供有罪之人赎罪用的。

度厄法师拨动佛珠,语气归于平静:“想要江灵寺赈灾,可以。当年增珈法师未尽之驱魔度化之事,便由老衲代劳。跪。”

群青看见陆华亭沉默片刻,竟真的撩摆,慢慢跪于莲花座上。

面前有金盆盛盐水,水中团着荆棘。他把手放进水中清洗,再拿出来时,指间添了数道血红的伤口。

陆华亭手指松了片刻,慢慢握紧铜锤,发出一下一下的木鱼敲击声。

狷素呼吸微抖,不敢相劝,只好攥拳站着,怒视度厄法师。

度厄法师浑然不见,又冷然嘱咐那两个小沙弥:“去拿棘条来。”

跪在莲花座上,尚能勉强平衡,若是再用棘条抽打,钉板便要深深嵌入膝中,是想废了他这两条腿,陆华亭和狷素的面色微变。

群青掀过帷幕,道:“经卷上说,不是只有修行之人才可度化他人,心念纯粹、从无恶行之众生,亦可作观音使者度化他人。不知我是否可以代行度化?”

度厄法师见她出来,怒火燃到她的身上:“哪一卷中有此等内容?”

“琉璃国浩海谈经卷,第一百三十三卷,雉浩法师的徒弟所言,法师称赞了他。”

度厄法师微微一怔。

群青垂睫,她有几分忐忑,生怕度厄法师隔着她柔弱的皮囊,嗅见了她骨子里的血气。

度厄法师的神情却缓和下来:“女施主确然熟悉佛法,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钻研经卷者,已不多见了。”

说着,度厄法师竟退至一旁。

群青便擦净手,抽出供案上净瓶中的柳枝捏在手中,走向陆华亭。

陆华亭只见她裙上悬挂的如意结慢慢靠近。

旋即群青面无表情地将柳枝点他的头上,陆华亭浓密的眼睫猛颤一下,那冰凉令人心惊的露水顺着他的额头滚落下来。

睁开眼,他有些出神,望着那枝青翠的柳枝捏在她玉石般细长的五指间。

群青刚将柳枝插回,便听度厄法师道:“把香灰水端来。”

一转头,小沙弥端来一杯浑浊的水。度厄法师拿起杯,看他的眼神毫无温度:“香灰水饮下,便算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

他微微的颤抖的手,昭示这杯来意不善,陆华亭冷眼望着他,不肯喝。

度厄法师将杯强行递到他眼前,群青截过杯,端起来自己饮入口中。

陆华亭阻止不及,黑眸稍惊地望着她。不过这惊讶没有持续片刻,只听“噗”地一声,群青将香灰水喷了他一脸,旋即她拿手背擦了擦湿润的唇,道:“法师,如此驱邪可以吗?”